六十年前，董国利娶到了青梅竹马的孙香兰。那个时候村里的日子远不如现在，能够吃上一顿饱饭都算是奢侈。可就是那样的条件，董国利还是想办法弄来了两串鞭炮，弄了半扇猪肉包成饺子，请乡里乡亲们好好地热闹上了两天两夜。

这在当时的亚溪地，算是比较轰动的。

董国利和孙香兰本来就是两小无猜，一起长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之间生出情愫。现在结为连理，每天都过着蜜一样的生活。哪怕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哪怕是每天吃着山上挖来的野菜，哪怕是住在四壁漏风的泥土房，他们两个都乐呵呵，笑盈盈。将幸福不遗余力地写在生活的每一处，每个点滴。

一年之后，他们剩下了儿子，小名叫做愣头。

就在他们认为日子就那样幸福美满地过下去，准备为愣头多增添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孙香兰牵着愣头稚嫩的小手，挺着大肚子到溪边洗衣服。愣头在溪边玩着水和鹅卵石，却不曾想，一步脚滑摔进了溪水之中。一般来说，溪水并不会很深，更何况愣头本来就在溪边浅滩，他摔那么一下子，孙香兰还笑着喊他自己爬起来。

在他们眼中，孩子就该是摔摔打打才能长大。可过了一会儿，孙香兰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愣头趴在水里半天都没有动弹！甚至都没有挣扎！

孙香兰慌了神，扔下衣服跑过来想要将愣头抱起来。没曾想她竟然看到溪水之中有双眼睛从水里面瞪着自己！孙香兰顾不上自己的惊慌，连忙弯腰去抱愣头。可无论她怎么用力，竟然都没有办法将三岁的愣头从水里抱起来！就好像浅滩的下方有股巨大的吸力，那吸力像是一双手，在和孙香兰抢孩子！

她想，或许是遇到了水鬼！那水鬼想要用孩子的命来换取它的魂魄自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作为母亲的孙香兰顾不上害怕，将中指狠狠地咬破，使劲地挤出来三滴血滴在溪水中。然后就开始指着水里的那双眼睛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很明显在她的三滴血滴入水中的时候，那双眼睛使劲地眨了三下。在她破口大骂的同时，那双眼睛时明时暗，时而阴森，时而愤怒。

孙香兰在咒骂的同时，还在和水里那股奇怪的力量抢着孩子。突然，她听见“咕”的一声，愣头终于从水里抬起了头，闭着眼睛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

孙香兰可顾不上那么多，抱着愣头就往家跑。一到家，她才彻底放开紧绷的神经，这才留意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嘴角渗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地往外冒！任凭董国利给她熬了多少姜汤喝下去，她还是觉得全身冰冷刺骨。

愣头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受到惊吓之后有那么几天少言寡语，也不爱出去玩耍。但几日之后渐渐地也就好了。

孙香兰的情况似乎就没有那么好了，自从那天从溪水边回来，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能够保得住不说，她还日日做噩梦，梦见水里那双眼睛瞪着自己！梦见有双皮肉腐烂，骨节清晰的鬼爪要来抓自己！每次从噩梦中惊喜过来，孙香兰就会痴傻三分！最后，终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董国利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他三番五次地将村里的神婆请来。神婆说孙香兰这是被鬼撞了身，当初她企图用自己的血引开那只水鬼，可她的血怎么比得上纯净的孩童，所以惹怒了那只鬼，孙香兰的魂魄被那鬼给拘走了。

听了这话，董国利害怕得发抖。他接连问应该怎么做，神婆叹口气，先是让他去准备了些香烛贡品之类的，然后到溪水边去跳大神。哪知那大神才跳到一半，神婆就将桃木剑摔在地上，气冲冲地指着董国利一通臭骂。董国利根本就不知道神婆在骂些什么，只是一脸懵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神婆骂完之后就走了，再去请她的时候，她干脆闭门不见。后来有人给董国利传话，说是那神婆差点死在水鬼的手里，这次气得她朝着董国利大骂。

虽然董国利觉得很无辜，但也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好好地照顾越来越陷入晕迷中的孙香兰。他拉着孙香兰的手，含着泪带着笑说，“没事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对了还有愣头，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他们俩都是朴实的村里人，搞不懂那些大道理，可真挚的情感是不需要大道理来支撑。有且蔓延，就是情感最好的输出。从那天之后，孙香兰虽然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可是董国利却将她照顾得非常好。凡是听说有什么对孙香兰有点好处的，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弄来。

愣头也是懂事听话，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照顾妈妈，照顾整个家。

这天，有人和董国利说，山上有种野草的根熬成水，然后再用那个水熬煮绿豆，将绿豆熬成沙，给孙香兰喂下就能够让她慢慢地醒过来。那人对董国利说自己有个远方的亲戚就是这样好起来的。只是那野草通常都是长在深山中，说是野草但其实比野生人参还要稀有。

董国利听了非常高兴，扛上锄头，和愣头交代了一番就进山去挖野草根去了。谁知，这一去，竟然就是五十年！

没有人知道董国利在山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境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出现在市区里成了拾荒老人，更加不知道他的记忆为什么会碎成片段。

更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七天前他突然再次出现在家门口！当愣头看到爸爸的那一刻，他完全都呆住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天孙香兰居然也醒了过来。他们俩手拉着手彼此对视着，默默地流着泪。愣头觉得他们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肯定在说很多很多的话。虽然他也有很多话想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但愣头决定还是先把时间留给老两口。

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愣头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父母相拥在一起，含笑死在了床上。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意到章辽越几次别过头去，她应该是哭了。别看这家伙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其实也有她心底柔软的点，当那个点被戳着，她还是会流下真情温暖的眼泪。

愣头说着说着，又是笑笑，又是哭哭。他说，“我爹妈这辈子非常不容易，经历了那些磨难，最后还能够死在一起，其实也是幸福的，是吧？关键是你们没有看到当时他们俩的表情，确实安详又宁静，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我点头说，“能够想得到。他们应该是放下了心中的牵挂，彼此之间有所慰藉。”

愣头苦笑着说，“他们是放下了心中的牵挂，可是我呢？我多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我这辈子都不能明明白白。”

我和章辽越对视一眼，也跟着无奈苦笑一下。网络上有种说法，真正的爱情“夫妻是真心真情，孩子才是附送的”。当然，这里面有调侃的成分，可这句话太符合现在的愣头了。

不过，今天晚上之后，我相信愣头就会对他父母的情感更加了然。

只是当我们讲做法说给愣头和他媳妇儿说了以后，他们显然非常吃惊，他媳妇儿的脸色都变得非常地严肃。“你们……真的能看到我们爹妈？……”她不确定的问。

章辽越笑着点头。

“那可比神婆还厉害啊！”愣头感叹道，瞬间我们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膜拜的光芒。他们对于像我们这种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非常地敬畏，所以后来他们和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的。

我对他们说，今天晚上是董叔和董婶的头七，他们的魂魄肯定会回到这里来，毕竟这是他们的家。我要做一顿饭给他们吃，了解他们对阳间最后的牵挂，让他们能够更好地行走阴间路。

能够为自己的父母安魂，对于愣头来说是何等的温暖，所以他拉着我的手哽咽地颤抖着，想要说些感谢的话又说不出来。我拍着他的后背，让他不要激动，好好地去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准备。

临去做准备的时候，愣头还不住地回过头来和我道谢。

等他们走后，章辽越不无感叹地说，“所以我就说嘛，这个孝心和阶层是不能对等的，有时候越是这些质朴的人，孝心越是重。这还真不是说有钱多给几个钱就算是孝心的。”

“你啥时候说的？”我瞪着眼睛问她。

她怪笑地冲我挑挑眉，“刚刚。”

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搞怪，想着她刚刚因为真情而流的泪，还是觉得心里很有触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