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喜欢用“灯”来比喻人生。油尽灯枯，就是形容一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眼下，实习护士小果正盯着走廊尽头的那盏灯在瑟瑟发抖。深夜的医院走廊本就让人觉得心里发瘆，更何况此时走廊尽头那盏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每次从暗到亮时还会发出小而脆的“噼啪噼啪”声。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就像是把无形的手术刀划破寒凉空气，一丝一点地切割着小果的神经。

端着药盘的小果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看着这盏灯就像看着一个垂危的生命，脆弱而无助。幽长的病房走廊地板上铺着蓝色塑胶，就好像一条魔鬼的舌头，要将她卷着吞噬到漆黑的暗夜中！不知道那个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滴滴，滴滴”作响，尖锐清晰，缓慢地如同时间被拖拉成了慢镜头。

“小果！”

“啊！”小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端着的药盘摇晃几下，药瓶在里面被撞得哐哐当当。

“你还不去给38床量体温，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护士长皱着眉头训斥道。她心想现在的这些实习生真是越来越不勤快，做起事来就像是快睡着的青蛙，杵一下才动一下。

小果额头上冒着微汗，但她可不敢让护士长看出来什么，连忙用干笑来掩饰，“护……护士长，我，我马上就去。”说完，她微低头朝着走廊尽头快步走去。在推开38床病房门的时候，她悄悄扭头看了一眼，护士长还站在原地瞪着她。那样子，可比魔鬼还要恐怖！小果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赶忙进了房间。

38床住着一位老大爷。身为实习生的小果不是特别清楚大爷到底患了什么病，她只是知道，这是个风趣幽默，和蔼可亲的老大爷。每次来给大爷换药或是量体温时，他都会笑眯眯地冲她点头说谢谢，还会夸她是好孩子。大爷的那些神情举止，还有嘴角向上的笑容，总是能够让小果想起自己的爷爷。

小果看看胸前的怀表，记录下时间，二十三点三十七分。老大爷已经熟睡，用额温计测量体温后，她轻步走出病房。

走廊里再度空无一人，幽长又死寂。头顶上那盏灯“噼啪噼啪”地闪烁着，每次暗下来虽然只有半秒，可小果心里就是觉得发紧的很。突然，她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她不敢回头，双手环抱着药盘几乎是跑着回到护士站。

“你干啥啊，让你去测个体温，怎么跟跑了八百米似的。”一个正在吃宵夜的护士不解地望着她。小果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也说不出口，总不能告诉她们自己是害怕晚上的医院吧。

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宿舍的时候，她听见更衣室外面有人在议论。听声音像是来接班的实习同学。

“小果就不该读护理专业，她又怕血又怕针的，还当护士，真是笑话。”

“你小声点。”

“我这声音又不大，还怕谁听见不成？再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小果现在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不说别的，那静脉注射人家现在做得可比你好多了。还有人家对病人的态度可也比你好。”

“嘁，有屁用。反正我姑父说了，毕业我就留在医院里，至于她，估计还是回家卖水果吧。”

议论声逐渐减弱，想来那几个实习护士应该走了。小果含着眼泪，将门拉开一条缝，确定外面没有人，这才加快脚步走出医院。她并不埋怨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因为那些都是事实。“我确实不应该从事这份职业的。”虽然很痛心，但小果自己也这么认为。

走出医院，街面上还有零星夜归人，夜行的车辆开得不紧不慢，路边的烧烤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喝酒撸串的人。突然，小果注意到前面有个身影，佝偻着背站在一棵大树旁。靠近一看，惊了小果一跳！

竟然是38床的老大爷站在那里冲着自己点头微笑！

“大爷，您怎么跑出来了？！”小果惊呼道。

老大爷冲她摆摆手说，“小声点小声点，不要吵着那些人。”他伸手指了指旁边吃烧烤的人，好在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小果和老大爷。

“您现在应该在医院，这样偷偷跑出来，不怕护士长责怪您吗？走，咱们快回去。”小果伸手就要去扶老大爷。大爷摆手没有让小果扶，他笑着说，“没事没事，孩子，我陪你走一截，走吧，走吧。”说着，老大爷自己先朝着前方走着。

小果拧不过，只能在后面跟着。

“孩子，你觉得那些人辛苦吗？”老大爷指了指路面上的夜行人。

小果看着看着，眼圈红了，她点头说，“辛苦。我们家是卖水果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起得很早去水果市场进货。这些人和爸爸妈妈一样，都很辛苦。”

“辛苦是对的，这世界上啊，没有什么事情是轻轻松松就能够完成的，也没有什么工作是躺着坐着就能够得到的。”

“可是……”小果欲言又止，她想到了那个毕业就能够留在医院的同学。

大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笑眯眯地问，“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害怕血也不是害怕针，你只是在害怕世道的不公平，害怕自己的无能为力，对吗？”小果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老大爷说，“孩子，你错了，其实所有事都是公平的。一颗苹果树，无论是靠近阳光的树顶处的苹果先成熟，还是靠近大地的树冠处的苹果先成熟。在秋天结束的时候，它们都会从青苹果变成香甜可口的红苹果。所以孩子，成功只有早晚，却从来不会缺席。明白吗？”

小果顿住了脚步，低着头，托着腮细细地品味着这番话，突然之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好像，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老大爷说，“小果，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大爷。”小果笑着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面前根本就没有老大爷的身影！她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也根本就没有老大爷的影子。反倒是旁边有个卖烤红薯的大姐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盯着她，疑惑地说，“丫头，你没事吧，自己站在那里自言自语来了半天，没事吧？”

小果心里一惊，不知所措地摇头说，“没事，没事。”

第二天，小果刚到医院就听到一个令她无法相信的事实！38床的老大爷昨天凌晨零点十五分突然病危，抢救无效而去世！

“这不可能啊，昨天晚上我还在医院外面见过大爷呢！就是我下班的那个时候。”小果说。

护士长说，“小果你没事吧？你刚下班大爷就病危，我们一直都在抢救他，他怎么可能跑到医院外面去。”

小果还想说什么，却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啪！”走廊尽头的那盏灯终于完全熄灭，再没有亮起来。小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它，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没过多久，后勤部来人将那盏灯换好。小果按下开关，那盏灯和其他灯一样，长亮起来。小果整理了一下衣服，自信地转身走向护士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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