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听到铃声，我的精神瞬间振作。

从树丛中走出来，我看见下晚自习的男孩女孩们就像从筛网中倒出来的豆腐渣，一窝蜂地从狭窄的楼道中涌出来。校门口铁闸附近早就聚集了大量家长，一个个身影黑漆漆的，伸长着脖子朝着里面望。即便是他们身后有着店铺和道路的灯光，看上去也像极了被剥了皮的黑酱卤鸭。

“嘁。”我嗤之以鼻。想当初我读书那会，才不需要家长接送，哪怕自习得再晚，也是踏着星光或乌云独来独去。

我的目光锁定在一对母女身上，看得出来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妈妈的脸色铁青，眼神犀利地瞪着女儿，嘴巴一张一合，片刻都没有停止地念叨着。那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负气地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她将嘴角死死地咬住，以此来遏制内心的委屈和怨恨。

她们很快走进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巷道。那巷道古老而逼窄，水泥地面早就已经开裂，如同垂暮老人那皱巴巴、干瘪瘪的皮肤。头顶上密布着蜘蛛网般的电线，在风吹日晒之中，那电线的外皮逐渐脱落，又重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黑灰色的泥土灰尘。说不好还真就是那垂暮老人尸骨风化之后暴露出来的脆弱神经。

这里属于背巷，也就是两栋房子之间的巷道，只有路灯，鲜有行人。那两母女的脚步声在巷道之间回转着，“踏踏，踏踏”，异常清晰。

“都说你都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再和那个男生来往。你们老师都给我打过多少次电话了，你还让不让我要这老脸了？我这脸都快要被你给丢光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真是想不通，你以前小时候那么乖，怎么现在越大越不懂事了呢？以前还能考进年级前十名，现在勉强能够进入班级前十名，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给你报这班那班，有什么用？你居然还偷偷跑去报什么跳舞学校，你还真是长本事了你。一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跳舞跳六的，你跳舞干啥，打算以后当舞女吗？！算了，反正已经这样，干脆读完初中也不要读高中了，反正我看你也不想念书，随便找个职校读读出去工作赚钱去。免得花了老娘的钱，一天老娘还不得好！你这个死丫头，真是白生你养你，生你还不如生一条狗。一天让我操这么多心，我这头发都是被你给气白的。”

女孩负着气使劲地往前走，脸憋得通红，眼睛里时而闪烁出怨恨和厌烦的光。她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眉心的位置形成明显的“川”字形。我能够看到那“川”字的三竖，一条流着委屈的血液，一条奔涌着烦躁的情绪，一条爬满了困惑和不解。

母亲恶毒的言语还在继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刀插进女孩的心里。女孩感觉到心跳加速，血液一股一股地往上，胃里的酸水时不时地就往上冒，胃酸灼烧得她的食道生疼。

对于女孩的这种痛楚，我深有体会，因为曾经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对待我的。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拍拍女孩的肩膀，说，“别难过，我是最懂你的，要不你跟我走吧。”

就看见那母女俩用惊悚怪异的眼神看着我，脸色由白变成红，由红变成青，又由青变成白。突然，女孩尖叫着往后倒退，那母亲狂叫着一把拉住女孩的手。他们想要逃跑！然而一转身，恐惧感就将她们的运动神经元彻底打败，母女俩纷纷跌倒在地！

“校……校服！校服飘起来了！”母亲哆嗦惊讶地喊道，因为害怕声音嘶哑得就好像从地底深处传出来那般。

我低头看看自己，没有身体，没有四肢，没有头颅，确实只是一件校服被夜风吹得“啪啦啪啦”作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了解那个女孩，只要那个女孩穿上了我，我不就有了身体，有了四肢，有了头颅吗？

相信那母亲能够看得出来我的目标很明确，就只是那个女孩，我想聪明人都会趁机逃跑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母亲扔下了孩子自己跑掉了！女孩已经被吓得瘫软，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巷子深处跑去。她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妈妈！”可能够看到的只是她妈妈的背影，我能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冷漠和绝望。

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啊，那女孩眼中的神情正如当初我被跟踪狂压倒在地上，看着我妈妈逃一般跑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呵呵。

“别怕，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只需要穿上我，你就可以解脱了。”我一边说一边朝着女孩扑过去！

就在马上能够触及女孩肌肤的瞬间，从后面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我的动作竟然卡顿住在那里！扭头一看，那女孩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死命地拉着校服的一角，口中怒吼着“你这个妖怪，快滚开！不要伤害我家囡囡！”

没想到那双原本应该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双手，竟是那般的有力，硬生生地将我从女孩身边拉开！没想到那双原本应该因为恐惧而闪躲的目光，此时那样坚定地瞪着我，瞳孔之中似乎能够冒出火来！没想到那张原本应该被吓得面无血色的脸庞，此时虽然呲牙咧嘴，略为狰狞，却充满着震慑灵魂的威厉！

那母亲脚下多了把破扫帚。原来刚刚她并不是要逃走，而是看到了那把破扫帚。一时间我有些晃神。此刻她捡起扫帚，狂暴地挥舞着，劈头盖脸地向我打来。她像极了一头凶暴的母兽，在那根本听不清语言的嘶吼声中，我竟然被她狠狠地打倒在地，那把破扫帚就好像清晨在河边用捶衣棍洗衣服那般， “咚啪咚怕”地敲在我身上！不一会的功夫，扫帚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校服的拉链也裂开了。衣袖破烂，衣领落开，胸前被捶出来一大片裂口。

“囡囡，快，快用那个打火机，把它给烧了！”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来的打火机，在她们相互配合之下，我无力反抗，就看到一团火球落在了我的身上。

火光之中，我看到那母女俩紧紧地相拥而泣。那母亲仍然死死的盯着我，将女孩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怀里。我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只感觉有些东西在火光中明亮起来，让我温暖而安宁。只是，如果当初我的妈妈也能这样，那该多好……她们，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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