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二十二点，微凉的风懒洋洋地吹着。有那么一瞬间，阿温觉得眼前那些闪烁的霓虹，还有呼啸而过的车灯如同儿时山野里的萤火虫，呼呼地亮了，呼呼地灭了。从黝黑的夜色中走出来形色之人，或者小心谨慎，或者歪歪倒倒，或者快行或者慢行，由暗变亮，脸上的表情多数都是疲惫。

阿温也觉得很疲惫，加班到这个点已经成为常态，悲催的是他必须赶上末班车才能回到那个狭小而潮湿的出租屋里。他苦笑一下，这就是为梦想而奔波的代价吧。

昨天冷伊又给他下了一道通牒，年底必须拿出房子首付的钱来，否则就分手。看着那条冰冷冷的微信，阿温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冷伊跟了他六年，陪着他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成了公司项目部的小组长，也着实不容易。

无所谓愧疚补偿，至少出于情感惯性阿温也觉得应该给这个女孩一些什么。社会也是这样教给他的。所以他很努力，每天加班到深夜也毫无怨言。

最后一班公交车进了站，“哗”，车门慢悠悠地打开。看着那门迟缓地打开，阿温笑了。跑了一整天，车门无数次地开关，估计公交车也感到疲惫，想要休息了。

车厢里面很空旷，只是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低头玩手机的长发女人。屏幕亮光往上投射，照得她的脸惨白发青，看上去有些诡异。阿温耸耸肩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也掏出手机翻着资讯。如今这个社会，手机已经成了打发时间的最佳道具，哪怕是蹲厕所的时候，都忍不住掏出手机刷一刷，稍不留意抬抬屁股，手机就掉到厕所洞里了。

“你在看什么呢？”

阿温被身后突然传来的话语声给吓得一个激灵，手机从手里滑下去，“哐当”一声掉在车厢地板上。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刚刚还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身后的位置，此时她整张脸凑过来，和他的脸相距不过几厘米！

“啊！”阿温本能地往后躲，就听见那女人“咯咯咯”地笑了。此时阿温反倒觉得有些窘迫，心想自己也太多疑，一个女人能把自己怎么样。他一边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说起来这是个漂亮的女人，五官很精致，只是那脸色不太好看，一点血色都没有。起初阿温以为她是在玩手机，所以屏幕光亮照得那张脸惨白，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不仅仅是脸色白得让人心里发慌，那双嘴唇的颜色也很不正常，暗红略微发紫，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色号的口红，看上去有些瘆人。

“你这突然一下，把我给吓一跳。”阿温窘笑。

“哦？吓着你了？”那女人怪笑。不知道为什么，阿温觉得头有些晕，觉得车窗外那些灯光真的变成萤火虫进了眼睛里。

车缓缓地又靠站停了下来，车门“哗”地缓缓打开。女人看看外面，笑着说，“吓着你了真不好意思，走吧，我请你喝杯红酒当做赔罪。”阿温觉得脚下似乎多了条绳子，绳子的那头牵在女人的手里，他木讷地点着头跟她下车。

在阿温下车的时候，公交车司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耸耸肩关上车门走掉了。

大概是深夜的缘故，阿温觉得外面的风比刚刚更加寒凉。阴寒的风顺着裤腿灌入，这使得他两条腿有些僵硬。灯光闪烁，人流涌动，但那些似乎都和阿温没有关系，他视线正中心只有那个女人。女人走几步，回过头对他微笑一下，每笑一下，阿温的心脏就猛地紧缩一次。

“怎么样，这款红酒好喝吗？”女人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阿温这才有所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坐在了一个桌子的前面，手里端着高脚杯，里面盛装着红色的液体。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浑身的汗毛瞬间直立，从脚底传上来的阴寒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看看四周，那些如梦如幻如同萤火虫的灯光早就消失不见，他正坐在荒山野岭之中！扭头一看更是把他的魂都吓得从头顶冒出，旁边竟然是一个坟墓！墓碑上的照片阿温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不正是此时坐在对面的这个长发女人！

“你……你……我……我……鬼……”惊吓过度的他语无伦次，舌头打结，喉咙发紧。

“别你你我我的了，我说要请你喝红酒的，喝吧。”女人笑着扬扬下巴，阿温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端起高脚杯就朝嘴边送去。

无论阿温怎么挣扎反抗都没有用，那装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贴着他的嘴缝就往里灌。虽然他紧紧地闭着双唇，还是有些液体被灌了进去。一股腥臭的味道钻入鼻腔，浓烈的甜腥味刺激着他的喉咙，让阿温剧烈地咳嗽呕吐。是血！那高脚杯里装着的是血！

“怎么？不好喝吗？”女人很失望，端起自己面前那被一饮而尽。

她幽幽地说道，“浩炎，你变了，你以前很喜欢喝红酒的，为什么现在不喜欢喝了呢？”

阿温扣着喉咙，痛苦地问到，“谁是浩炎？”

“浩炎，你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红酒杯里有毒药吗？我跟了你那么久，你的一举一动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啊，我什么都没有和你要求过，只是让你离开那个女人，难道这样就过分了吗？可是你是我的啊。浩炎，当我喝下那杯红酒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听到你心痛的声音，你知道这让我有多绝望吗？……”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可是阿温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感觉是听清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心里惊恐而绝望地想着，这一次他肯定死定了，他还没能和冷伊结婚呢。

……

“阿温……阿温……”冷伊的声音逐渐从远处传来，越来越清晰。随着那声音的传入，阿温感到已经冰凉的知觉竟然开始慢慢地回温。他尝试着睁开眼睛，发现眼皮确实能够缓缓地向上抬起。

“阿温。”他首先看到的是冷伊那张挂满眼泪的脸，然后看到视线上方出现很多的脸，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随后他才看到周围雪白的墙壁，输液的吊瓶还有插在身上的仪器。

“冷伊，这是哪里？”阿温虚弱地问到。

冷伊擦着眼泪说，“这是医院，昨天晚上你加班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阿温，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她就又哭起来。从那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能够看得出来，冷伊哭了一晚上。

阿温觉得记忆有些混乱，嘴里重复着，“车祸？……车祸？……”

冷伊从公交公司那里拷贝了出事那天晚上站牌的监控录像，以做后续事故赔偿时候所用。她将监控录像播放给阿温看，那段监控看得他浑身冷汗直流，差点再度虚脱过去。

从监控录像中可以看得出来，那天晚上阿温先是站在站牌的位置等车，可不知道为什么根本就没有公交车进站，他却突然做出上车的姿势。就见他一手悬空仿佛拉着车门扶手，一只脚抬高就像是在上公交台阶！

谁知，才走出去两步，一辆夜行族赛摩呼啸而过！直接将阿温撞翻在地！

这一幕看得阿温心跳加速，汗流浃背，他没有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一段时间，阿温在网上看到一则社会新闻，说是一个男人为了拜托前女友的纠缠，竟然将其用毒药毒害，然后埋尸山野。然而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在行驶高速时超速，撞在隔离带上，当场身亡。新闻下面的评论区里，网友有赞的有骂的，有喊活该的，有说报应的，这些阿温没有太关心。

他只是盯着最后放出来的那张面部被马赛克的照片发呆，因为他依稀能够感觉到那个女人的脸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