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越姐。”章辽越乜着眼睛白了我一眼，我连连点头。

章辽越也无心跟我斗嘴，低沉地说，“这里面睡着的是我最好的朋友，玉瞳。算算时间，也已经死了六年了。唉，说起来这六年我年年都来扫墓，可是你看，那坟包上的草还是长得那么高。唉，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我问。

“因为她不甘心啊。当初活着的时候，玉瞳是多好的女人啊，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可是就是被那个贱人给害得，最后吃药自杀。你说我能不恨她吗？能不见她一次打她一次吗？说实话，我真是恨不能杀了她，让她去给玉瞳陪葬。可是我那样做又有什么用呢？玉瞳也不能活过来。”

“你说的她，是不是昨天晚上你遇见的那个女人？”我试探性地问。

章辽越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见她这个样子，我心中大致有了点方向。我说，“你有她照片吗？给我看看。”

章辽越不能理解地看了我一会，但还是从背包里掏出来钱包，将里面的钱包照翻给我看。这一看，我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心里的那个想法像是块石头落在了地上。照片中有个看上去温雅甜美的女孩子被章辽越搂着脖子，两个人笑得非常开心。那女孩的头发很长，估计能够及腰。这女孩的面容，正是那女鬼的模样！

 “昨天你和我一起吃火锅，你还没吃呢就不开心地走掉了，是不是也是因为想起了她？”我突然有点明白了，也有些后悔。

章辽越伸手将鸭舌帽帽檐往下压了压，顺势擦擦眼角流出来的泪水。她以为她做得很自然，不着痕迹，但其实我都看在了眼里。

“是吗？”我又轻轻问到。

这一次，章辽越微微点点头说，“她最爱吃的就是酸汤火锅。”

坐在那个坟包前，她嚼着口香糖，和我说起了她和玉瞳的故事。

章辽越和章玉瞳从奶娃娃的时候就在一起。章玉瞳是个被人丢弃的孤儿，章辽越和孤儿也差不多，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父亲和母亲不过是活在镜框里的两张照片。章家阿婆靠捡垃圾的微薄收入，好说歹说地将两个女孩拉扯长大。然而一个阿婆带着两个孩子，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就阿米豆腐了，什么文化培养，素质教育什么的不说提，可能在阿婆脑海中根本就没有那个意识。所以两个孩子随着长大也就开始混迹在社会底层之中，有着市井的油滑，却没有知识的熏陶。

或许是老天爷怜悯章家阿婆的辛劳养育，这两个孩子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都非常孝顺懂事。刚晓事起她俩就开始帮着周围的摊贩做些事情，获得些回报，可以算是从小就开始在社会的底层艰辛“打拼”。有了这对姐妹花，章家阿婆最后的日子过得不仅仅快乐，更加是舒心。

在他们三人的心中，最令人满足的富裕就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能够吃上一顿美味的酸汤火锅。心上麻辣烫出名的是用西红柿做成的红酸汤，而家里的酸汤是外婆舍不得倒掉过滤出来的煮米水，慢慢发酵出来的白酸汤，这是在市面上很难见面的美味。章辽越从菜市场卖肉的案板上收刮来一些边角碎料，章玉瞳则捡回来一些烂菜叶子挑拣挑拣，然后祖孙三人美美地吃上一顿。这样的伙食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所以每次吃的时候都让章玉瞳幸福得满脸通红。

然而，在章辽越和章玉瞳七岁的那年，辛劳一生，风烛残年的章家阿婆完全瘫在了床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外婆每天吸进去的气比呼出来逐渐增多，他们知道，或许外婆离开的日子就在第二天。

章玉瞳坐在门口的楼梯上不停地哭，章辽越虽然也在哭，但是她咬着牙说，“玉瞳，不要怕，外婆不会有事的，明天她就会给我们做酸汤火锅的。”“可是我明明看见外婆的嘴唇都是黑的，小越，你说外婆是不是中毒了啊？”章玉瞳弱弱地说。“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去看看前两天发酵的酸汤好没好。”虽然章辽越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但是她觉得自己必须坚强，要保护外婆和章玉瞳。

刚一进厨房，章辽越就低呼一声，“啊！外婆！”

章家阿婆转过头来慈祥地笑道，“小越啊，叫小瞳准备桌子，酸汤火锅马上就好了哦。”

章辽越怔在了那里，她先是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痛的传来让她知道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做梦。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外婆已经瘫在床上有半个多月了，就连平时的吃喝拉撒都是姐妹俩在床上伺候着的。现在怎么会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厨房做饭呢？

可是见外婆红光满面，比没有生病之前更加精神抖擞，才七岁的章辽越还是兴奋地跳着脚喊叫着跑到外面去找章玉瞳。这一天，他们三个又围着桌子吃起了香喷喷的酸汤火锅。只是在吃火锅的时候，章辽越说，“诶，怎么今天这屋子里有股臭味啊，喂，小瞳，你不会是把好几天都没有洗的臭袜子堆在了一起吧？”

“没有啊，怎么可能。”章玉瞳委屈地憋着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听到这话的章家阿婆身体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渐渐地笑容僵硬在脸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股臭味更加明显了。章辽越直接被臭醒，捂着鼻子将章玉瞳推醒说，“小瞳，你是不是放屁了？你晚上吃了什么东西啊，这臭味，真是太臭了！我都快要吐了哇。”

“小越，你不要冤枉人啊。”章玉瞳揉着眼睛反驳说。

这时，章辽越看到水泥地上有一线昏黄色的光亮，这才从关着的门缝中发现堂屋竟然亮着灯，她奇怪地“咦”了一声，“怎么外屋亮着灯呢，我明明记得睡觉之前是关上了的啊。这又没人在外屋，多浪费电啊。”说着她就准备下床去关灯。

这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的两条腿那么沉重，就像是灌了铅那般。她基本上算是拖着两条腿走到门口。拉开门她就怔在了那里，因为外婆身体笔直地坐在堂屋正中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章辽越他们这间屋子的房门。可是章辽越将门拉开，外婆好像根本就没有反应，还是那样直挺挺地坐着，双眼不眨地望着。

章辽越感觉到气氛很是怪异，两条腿更是挪动不了半步，她双手使劲地扣着门框，抠得她手指甲生疼。她颤抖着轻声喊道，“外……外婆……”章家阿婆就像是没有听见那般，没有丝毫反应。她头顶上的黄色白织灯往下撒着暗黄的光线，明明窗户都关着的，但是那灯就不停地在左右小幅度地摇晃。突然，章辽越看到外婆的眼睛里流出红色的液体！紧接着从她的嘴角里流出黄色的液体！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毛骨悚然，白织灯下的外婆就像是蜡像一般开始融化，从头顶开始往下流淌着红黄色的液体和碎肉！

“我一定是眼花了！”章辽越“嘭”地一声将门关上，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都是冷汗。她一上床就将被子拉过头顶，盖得严严实实。章玉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推推她说，“小越，你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喊外婆？外婆在外面吗？”说着，她就要起身。章辽越一个翻身，用一只胳膊死死地压在章玉瞳的身上。她压着嗓子厉声道，“睡觉。”

这时，就听见堂屋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地上那道暗黄的光线瞬间熄灭！

那一晚上，章辽越总是睡睡醒醒，即便是睡着她也觉得像是醒着，醒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像是在睡觉。总之整个人昏昏沉沉，很是难受。她一会觉得外婆就站在他们的床头，一会像是听到窗外传来呼吸的声音，一会又听到有人在说着听不懂的话，一会有哭声，一会又有骂声。

第二天早上，章辽越和章玉瞳发现，章家阿婆已经死了。外婆走了，两个女孩披着麻布跪在烧纸钱的火盆前，哭得悲痛欲绝，他们头顶上那最后一把摇摇欲坠的保护伞终于还是被阎王爷收走了。

周围的街坊帮着张罗章家阿婆的身后事，章辽越就听见有人在那里说，“真是可怜，都已经死了五天了，这尸体都已经臭了，怎么才发现啊。”

“唉，两个小孩子在家里，他们懂什么，说不定他们还以为是外婆睡觉了呢。”

“哎哟，快看这后背的褥疮，唉，真是可怜哦。瘫在床上这段时间，那两个小孩怕是也不懂得给老人家翻翻身，这后背，啧啧，快看，都已经长出蛆虫了。”

“唉。”

殡仪馆的收尸人看看章辽越和章玉瞳，只能深深长长地叹气，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虽然他们知道这次的工作属于公益性质，基本上没有什么钱，但他们还是尽职尽责地做着，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为章家阿婆最后的一段阳间路划上圆满的句号。

他们的对话被章玉瞳听了去，她推推章辽越，小声地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明明昨天晚上外婆还和我们一起吃酸汤火锅的。”

章辽越哭红的双眼肿得像两个核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没有听见章玉瞳的问话，总之她没有做出回应。

“好啦，两个孩子，快去见你们外婆最后一面吧。”殡仪馆的人说道。

章辽越牵着章玉瞳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章玉瞳刚起来的时候双膝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正因为章辽越紧紧地牵着她，才让她没有摔跤。

他们俩来到外婆跟前。外婆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搭放着一块白色的绢布。那绢布有些透明，依稀能够看到平日里慈祥望着他们的双目和总是对他们呵护备至的口鼻。章辽越和章玉瞳紧紧抱在一起，“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