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的深夜，陈家阿婆去世了，终年七十九岁。住在附近的人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闪电刚好劈闪过陈家平房上空，整片天空呈现出瞬间诡异的亮白！“轰！”，炸雷轰响，同时陈家爆发出比劈雷还要震天动地的哭喊哀嚎！

在陈阿婆那些儿女当中，哭得最伤心的要数小儿子阿天。据说那天夜里有好几次阿天都哭得背过气去，脸色惨白地摔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旁边的人惊慌失措地连忙使劲用拇指掐他的人中，掐得那人中第二天都红肿发亮。

周围的人都说小儿子是最孝顺的。陈阿婆生前最后的时光正是在小儿子阿天家度过。

这陈天在陈家几姊妹中算是最出息，最能挣钱的，年纪轻轻就在城里买了套一百八十米的高层大户，装修得富丽堂皇。他曾经提出过好几次要接陈阿婆到城里去住，都被陈阿婆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后来，因为陈天和妻子要忙于生意，两岁的儿子在家里没人照顾，需要有人搭手照料一下，陈阿婆这才同意跟着陈天来城里住。听说陈天要接陈阿婆进城，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一个劲地夸这小儿子有孝心。在这些夸奖声中，陈天的汽车“呜呜”地冒着尾气开走了。

陈家阿婆这一去就是一整年，谁都没有料到那汽车冒着尾气再开回来的时候，拉着的是眷恋乡土，身体虚弱的陈家阿婆。

“这是咋的啦。”陈阿婆的姐妹们关心道。

“唉，年纪大了，本来就是黄土埋到颈脖的人了，什么时候走都是可能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没事，没事。唉。”说这话的时候，陈阿婆的眼睛已经水肿的厉害，已经看不见那眼中流露出的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只是她最后的那声长叹，让那些年龄相仿的人都觉得甚是心酸，有种对生命流逝感同身受的恐惧感。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在陈家阿婆回到故里的第二天，她剩下那些儿女紧赶慢赶赶回来的这天晚上，伴随着扰人的雷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儿女们哭天喊地，悲痛不已！大女儿看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流下来一滴黄色的眼泪，她更是痛哭着喊道陈阿婆这是还有话想说，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阿婆的身后事基本上都是陈天在操持，从联系殡仪馆到找尸车送母亲遗体去火葬场，从寻找坟墓到买香烛纸钱寿衣棺木，都是陈天跑前跑后，一手操办。围观的人都说陈天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很多，白头发都冒出来一大片，他那憔悴的模样依旧忙里忙外。

“天儿，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节哀顺变啊。”人们劝道。

陈天红肿着双眼，疲惫地勉强笑笑说，“妈妈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她现在去了，我怎么都要让她走得风风光光的。”

大家纷纷咂舌，都说陈天是真有孝心。

陈阿婆停在殡仪馆时，儿孙们要为她守孝三天。晚上，前来悼念的宾客们一一离去，只留下守夜的子女。缺少沸腾人声的殡仪馆，一下子显得阴气森森。天花板上白织灯洒下来的白光，似乎也比平常更加冰冷瘆人。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泥土，也有点像是血腥，让人不经意间就毛孔大张，毛骨悚然。

奔波了一天的陈天趴在桌子上打起盹来。“……天……呼……天……呜……”陈天的耳边吹来似乎喃语的凉风，脖子上瞬间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抬起头来，发现其他守夜的姊妹和小辈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四周的窗户都关着，他又感受一下，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风。

“……天……呼……天……呜……”他还是觉得有阴凉的风吹过脖颈，带着轻言轻语。陈天的眼神有些发直，身体变得僵硬，他直挺挺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行动如同木偶那般走到了陈阿婆的冰棺前。

身穿蓝色寿衣的陈阿婆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双脚伸展，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但令陈天心中一惊的是，陈阿婆脸上那块白色遮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下来！明明这冰棺是密封好的，不可能有风将那白色遮布给吹落啊！陈天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双脚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他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想要打开冰棺将遮布重新盖回到陈阿婆的脸上。

谁知就在这时，陈阿婆突然抬起了眼皮！然而暴露出来的是没有瞳孔的青白眼球！紧接着就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看那口型似乎在说，“还……我……命……来……”

这令人惊骇的一幕让陈天无法承受，他双眼往上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第二天是陈阿婆出殡火化的日子。听见有锣鼓敲击的声音，陈天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冰棺旁边的地上。他就这么晕躺在这里一夜，竟然没有人来管来看一下。他扶着旁边的墙慢慢站起来，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惊悚的那幕，他哆嗦着朝冰棺内部望过去。当看到陈阿婆的脸上盖着那块白色遮布，陈天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或许真的太累，都出现幻觉了。

将陈阿婆送进火葬场焚烧炉的时候，陈天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他站在焚烧炉入口那里很久没有动弹，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哀伤过度，但毕竟各有各的悲伤，所以也就没有过去劝他。但只有陈天自己知道，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就动不了！

他的双腿就像是被蜡封住，不，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蜡封住！不能移动，也不能说话，甚至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他只能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焚烧炉入口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口。

窗口的门已经关上，但他好像能够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情况！陈阿婆正通过一条黝黑而狭长的通道，紧接着就是从通道上下左右喷发出高温火焰！就在这时，陈阿婆竟然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猛地坐起来了！她挥舞着双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高声喊着，“还我命来！”

陈天双膝一软，“嘭”地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陈天请了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选址，给陈阿婆挑选了方圆数里最好的坟地。虽然他的那些哥哥姐姐都说没有必要，但他坚持这样做，还说可以自己出钱来买这块坟地。并且他还出钱买了上好的白瓷骨灰坛，定做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在下葬的那天他足足放了九挂大鞭炮，震得整座山都在颤抖。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每年正月初一、正月十五、清明、七月半，还有陈阿婆寿辰、死祭这些日子，陈天一天不落地来上坟烧香放鞭炮。认识的人都说他实在是太有心，真真是方圆十里难得的大孝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陈阿婆去世之后，陈天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脸色日益蜡黄，身体日益消瘦，体力日益衰减，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天比一天要多。到医院去检查，却又被告知什么毛病也没有。可他确实是在一日日地衰弱，人们都在感叹这不会是好人命不长吧。

这一天，陈天五岁的儿子正坐在地上玩着玩具。突然，外面的天色骤变，原本晴空万里竟然转眼间就乌云密布。光线也随着云层的堆叠而暗淡下来，陈天发现儿子停下手中的玩耍，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

“儿子，你看什么呢？”陈天问。

陈天的儿子猛地转过头来，脸上充满了愤怒，竟然捡起地上的一根棒球棍冲着陈天跟前挥舞起来！他一棍接着一棍地打在陈天的腰上，变打还变喊叫道，“让你打奶奶！让你打奶奶！”

这一幕让陈天猛然想起三年前的事情！

年迈的陈阿婆抱着两岁的孙子逗弄着，玩耍着。谁知，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将孙子碰倒在了地上。其实孩子并没有摔伤或是碰着，只是因为两岁的孩子还小，觉得摔了跤就是受了委屈，于是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陈阿婆费劲地弯下腰，慈爱地笑着哄着说，“哎哟哟，碰不着摸不着，我的宝贝儿吓不着。”

谁知就在这时，陈天从房间里冲出来，一脚踹在了陈阿婆的腰上，然后怒气冲冲地吼叫道，“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现在竟然还摔我的孩子！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要知道这可是你孙子，摔坏了你不心疼吗？！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什么用都没有！”

陈阿婆捂着腰，紧紧地瘪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疼痛，从她的眼睛里流出一串接着一串的黄色眼泪。第二天，陈阿婆就病倒了。紧接着陈天就拉着病歪歪的陈阿婆回到故里。

……

现在，陈天感受着儿子挥舞过来的棍棒，终于明白母亲当时那种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心！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他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也终于明白陈阿婆到死的不瞑目，那是多少鞭炮，多少的香烛，多少的纸钱，多贵的墓地都换不来的。

这时他才醒悟，与其死后“尽孝”，不如生时好好地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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