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涯在推开厉锋堂议事厅大门的时候，心里还是略微迟疑的。人一旦对某些事物失去信任，就会在面对的时候心生忐忑和厌恶。这是人性，无可磨灭。

“哐当。”

还没等他把门推开，门就猛地被打开了。一看，原来是尹东野正在拉开门，和姜子涯来了个直面对直面。

“东野……”姜子涯有些发懵。

尹东野倒是很不耐烦地说，“快点，就等你了，磨磨蹭蹭的还真是想让本小爷伺候你开会吗？真是能耐没见涨，德性见涨。”

尹东野还是尹东野，噼里啪啦爆豆子一般唠叨着自己的不满，傲娇的劲头已经快要冲上他那头蓝色短发发尖。他边说边把姜子涯拉进来，随手关上门就不管他，自顾自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东野，”姜子涯叫住他，低声问道，“东野，你没事？”

尹东野把姜子涯上下打量一番，丢给他一个白眼一句话和一个背影，“还活着。”

虽然被呛白一顿，可是姜子涯还是莫名地笑了。无论如何，这些人还鲜活地存在于身边，那么梦境又如何，现实又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还是原本的自己，大家都还活着。

环顾四周，聚集在议事厅中的人还真不少。原来的桌椅全部撤掉，换上了小小的独凳子，拥挤地排成十几排，每个人只能缩手缩脚地坐在独凳上，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等待老师训话。有种奇怪喜感。

虽然人多，可是没几个人说话，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有点迷茫，有点疑惑不解，有点懵懂。

姜子涯仔细辨认，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参加集训的成员！红队和蓝队的人都在这里。他找了找，在西北角的角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和自己追逐很久的夜鹰！再往中间一排看去，果然李明松和小萨也在那里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百里慕蝶和帕里黛坐在稍前一些的地方，被人群拥挤在中间，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姜子涯百无聊赖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望向前方正位。

那里已经排座一排领导，除了厉锋堂刃组组长熊益，还有焰组、影组的组长。募组组长赵小明也端着个茶杯不停品着香茶，还有同属于青堂的炼组、石组组长。再加上医组所属的百汇堂各组长。总之除了没有看到四堂之首，与工会政务和指挥工作相关的机要堂，其他各组老大汇集一堂。

看来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

自家老大都在台上坐着，所以整个议事厅虽然人满为患，却并不嘈杂。空气中流转着某种沉闷肃严的气氛，即便相互交谈也都尽量放低声音，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咳咳，大家安静一点。”熊益一发话，所有人都乖乖闭上嘴，整个大厅瞬间寂静。

“首先我们要说明，在座的各位都是很优秀的精英分子，所以才会被选择出来参加此次工会的集训。毋庸置疑，此次任务大家都完成的很好。”

熊益这话一出，从下面重新有了动静。这些人都是在集训过程中死过一次，甚至在死的时候肢体四分五裂，他们和姜子涯一样都想弄清楚“死亡”是不是也是工会的安排。所以听到那般套话，这些少年们难免有些躁动。

熊益丝毫没有理会下面的骚动，继续说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情况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比如太阳的突然出现。” 听到“太阳”二字，下面的动静更大了，有些人甚至开始倒吸冷气，有些人则轻声口出脏字，有些人则愤愤握着拳头砸着自己的大腿。

“好啦，安静一点。”赵小明喝了一口香茶，淡淡说道，“继续听熊组长说，下面的话你们会感兴趣的。”

熊益点点头，“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一次性解决问题和疑惑，消除大家对于工会的不信任感。”

姜子涯咧咧嘴，有些嘲弄地一笑，心想，“看来他们很清楚自己的问题。”

熊益继续说，“我要说的第一点，你们肯定会觉得工会做出那样不顾成员生死的集训，很是残酷。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给大家讲实话，因为有的时候实话会让大家懈怠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应该知道，你们在到达集训之地之前通过了一道虚空之门。”

大家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数日前。姜子涯也想起来，当时程爽乐带着他走了很远的路，然后掏出一把十字星钥匙，确实打开一道虚空之门。就在他还犹豫的时候，是程爽乐一把把他推入那扇门里。而他初次到达集训之地时，是从半空坠落的。

熊益扫视大厅一周，看到下面的人窃窃私语，点头继续说道，“所以说，其实你们进行集训的地点并不是现世，而是虚空世界。在通过虚空之门时，你们的身体被重新打散成为比原子更小的物质，然后再重组。总之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听到熊益说的这些，接下来的话姜子涯已经想到了。果不其然，正因为他们的身体在虚空世界重新构建，所以他们在那里的“死”不是真的死亡。在工会关闭集训地点的虚空，构成他们身体的物质在现世重新组建，所以他们所有人能够“死而复活”。

但是这样的集训前提不允许提前告知成员，就如熊益之前所说，有时候实话会让大家懈怠。要是都知道自己不会真正死亡，那么就极有可能有人不会用尽全力。

只有断了大家的退路，真正的潜力才能够全面爆发。

听了这样的说法，姜子涯心中总算舒坦一些，毕竟至少这个工会的世界观和自己还是一致——可以选择强者，必须淘汰弱者，但是不能滥杀无辜。也正因为此，那些在集训过程中失去腕带的失败者虽然活着，但是也失去了纹印所赐予的能力，变回最为普通的人类，最后由工会送回大陆过最普通的日子。

普通人就应该远离厮杀，远离纷争。

“这样的安排倒是很酷。”姜子涯心想。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听熊益说。

“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太阳不是我们安排的。”

其实在熊益说完集训安排，姜子涯就深信太阳绝对不是工会所为。所以说，解释确实必要，它能够化解很多的误会和矛盾。当误会清除，豁达之人自然会重新建立信任，并且此时的信任台阶会更上一层。

当信任再次建立，当利益风险共担当，一切都可以变得平和、积极。“太阳出现的时候，现世中的工会有出现了些问题，只是……”熊益欲言又止，看了看在座的各位组长，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继续说，“所以说，并不是不提前结束集训。如果当时有人在监视器前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一定会提前结束集训的。好在那里是虚空世界，好在大家都还能够活过来。”熊益越说越感慨，以至于后来这个感性的小老头有些哽咽。

“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些，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赵小明接过话来，“虽然有太阳袭击这样的意外事件发生，但是集训就是集训。那些被淘汰的人我们会安排普雷恩送你们回大陆，也会给你们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而那些胜利的人也不能松懈，既然是精英就应该明白后面的任务会越来越重，越来越艰险。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听到了合理解释，绝大多数的人起身离开。这时姜子涯突然站起来，大声问道，“为什么在集训地会出现太阳？”

赵小明盯着姜子涯，眉毛微微抬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也在研究。虽然是李明松破坏了阵法，可是按理说在那里确实不应该出现那些东西。不过奉劝大家，你们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所以以后若真是倒霉再遇上太阳，还是躲着点好。”

“当然，首先是要有命躲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医组组长默默说道。这人是一位中年女人，从面貌上来看平淡无奇，从气场上来说，在她出声之前姜子涯甚至一度无视于她。尽管她一直坐在正位台上。

散会之后，姜子涯又去金属岛码头吹海风，看海水被阳光晒得闪闪发光，却又被风吹打得波浪翻滚。

“缓过来了？”百里慕蝶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安静地问道。

姜子涯已经习惯她突然安静地出现，他深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海盐以及身旁少女发梢香味的空气刺激着鼻腔扩张。他回答道，“还好。”

“看来你已经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姜子涯笑了，“生活，你永远不知道明天来临的时候，幸运和意外谁会先到达，所以既然我这样都活着，就要让幸运尽量精彩，否则意外到来，我一定会后悔万分的。”

他俩对视而笑，彼此的眼眸中印着对方的样子。姜子涯看着微笑的百里慕蝶，有点微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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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两个人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一步步朝他们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