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集体户
(2023-08-19 12:32:10)遥远的集体户
---------记我的知青生活
一、出工
四十多年前,我们五男三女八个同学,都十八九岁,组织在一起去离家百余里外小山村插队。
我们来到村里的时候,队里杀了一口肥猪,做了一桌子丰盛的农家菜,欢迎我们来落户。也许,我们是唯一来到山村里的集体户,让村里的大人孩子都很好奇,来到我们集体户帮忙干活,也有好奇看热闹的。当天,队长给我们派了一个姓潘的大叔,帮助我们管理日常生活。当时,剩下的饭菜,潘大叔重新回锅让我们吃了晚饭。临走时,潘大叔到离集体户百米外饲养房里的大井挑来水,把缸里的水添满。我们这帮刚离家的男生女生比较好干净,尽情地用水洗呀、涮呀,潘大叔没有过多的言语,然后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队长嘴里叼着纸卷叶子烟来到我们集体户,一进门就一口山东味儿,大嗓门儿地说,同学们休息好了吧,今天你们要出工,眼下,缺劳力割麦子。我告诉队长,我们还没吃饭呢?同学们嚷嚷着:缸里没水,潘大叔今天还没来给做饭、挑水呢?弄得队长哭笑不得对我们说,你们头天来,我让老潘给你们挑两天水、做两天饭,往后你们自己要挑水、要做饭、要上山去砍柴拉柴,知道了吗?
从此,对来时的那点新鲜感没了,肩上的扁担悠荡着两只水桶,成了我们青春里的一部分,我的农民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八月,正是麦收的季节。每天早晨天刚蒙蒙放亮,队长就开始“哐哐”敲响挂在饲养房一个架子上的半块铧子,嘴里高声吆喝:上工割麦子喽!顿时,村里开始鸡鸣、犬吠,家家户户掌起了昏黄的小油灯,山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早晨,三、四点钟,正是酣睡正香的时候,突然被队长破锣嗓子和敲铧子声弄醒,大家很不情愿地从热被窝爬起来,拎着镰刀出了门,去饲养房门前集合出工。队长让我们先起早割一会儿麦子,七点钟回村吃早饭,然后接着上工。我们户的饭,由三个女生轮流做,这星期是莲子饭班。我们起早上工的时候,莲子也起来给我们做早饭。那时候的饭好做,一日三餐都是苞米面饼子和土豆汤。
秋忙季节,我们同社员一样的劳作,真是有些吃不消,浑身累得酸酸的痛,真想在炕上躺两天,可队长不允许我们耽误工。那天,终于熬到了七点钟,队长喊大家回村吃饭,饭后接着干。我们回到户后,开始洗脸刷牙,准备开饭。这时,我看见做饭的莲子望着灶台上的一盆苞米面饼子发呆。我说,快把饼子端到桌子上,大伙吃完饭,还上工呢。莲子带着哭腔说,户长对不起,起得太早,油灯不太亮,我把窗台上的洗衣粉当小苏打用了,饼子没法吃了。一句话,弄得大家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拿起一个苞米面饼子一闻,好大的洗衣粉味儿。
早饭没了,大家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有同学却高兴起来喊着:没饭吃,干不了活,干脆休息一上午。有人跟着瞎起哄,有的同学翻自己的箱子找吃的。我怕耽误工,队长不高兴,急忙组织女生做苞米面糊糊吃。正当我们忙着重新做饭时,队长黑着脸来了,说,怎么还没吃饭,等你们上工呢?
我看队长一脸的不高兴,忙说,队长,用洗衣粉做出来的苞米面饼子没法吃呀。队长问完情况后,拿起一个苞米面饼子,用鼻子闻了闻低声的说,咱们队呀,今年还吃国家返销粮呢?这粮食糟蹋了多可惜。大伙我看你,你看我谁也没有吱声。
过了一会儿,我跟队长说,要不然,你先借给我们一些大煎饼吃,我们多还给你一些粮食,不然,大伙没吃饭没法上工呀。
队长嘴角咧着有些歪,半天沉闷地说,都到我家吃煎饼吧。
大伙一哄声地往队长家里跑,当然吃大煎饼要比苞米面饼子好吃的多。
几十年时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人间烟火气息,感受乡亲们纯朴的情感,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二、
那年,我下乡正是满山树木涂上五彩颜色的九月。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农妇们领着十几岁的孩子,背上背篓开始每天进山采摘各种蘑菇。这时,队长开始张罗着搞副业-----进山打松籽。男劳力上树打松塔,女劳力在树下捡松塔,然后装上背篓往山下背,倒在山下等待的马车上,往村里运。 打松塔是一个很危险的活,每年都有上树打松塔的人摔伤或摔死的。队长不愿意让我们上树,怕出危险,说:你们集体户的男生跟女劳力一样吧,用背篓往山下背塔子吧。其实,背塔子这活也相当的累了,一背篓塔子足有八、九十斤,从山上往山下背,有五六里路,每天往返几趟,身上出的汗像被雨浇的一样。我们一趟下来累得就像一滩泥,躺在地上就是不想动。小憩中,叫人十分惬意的事,就是林中的风吹来,带走了身上的热汗。
东子和大江吃肉心切,自报家门说自己会杀猪。队长半信半疑地问:“你们会杀猪么?”东子和大江说:“放心吧队长,我们现在就杀猪给你看。”队长转过身来问我:“他俩杀猪行么?”我知道他俩只不过是有点“虎”气,什么事情都敢下手试一试。我和队长说:“你就让他俩试一下不就知道了。”队长从饲养房里面的一个木箱中,拿出一套杀猪工具交给了东子和大江。
那时青春的冲动,有时就是想吃一顿肉,尽管肉质看着不好,在那食品匮乏的年月里吃起来真的很香。现在想一想这件事,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三、清苦中的乐趣
冬天在山里居住,天要比别处黑得早些,因为四面环山遮挡的缘故。在午后3点多钟,天就开始渐渐暗下来。我们集体户的同学在山上打枝清林也就早早收工了,顺着牛爬犁趟过的雪地朝山下走,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立刻就消了,不由打个冷颤。
临近村口,远远地听到村中传来几声犬吠,看见村中家家户户的窗口上点起一盏盏昏黄的小油灯,心中顿时暖暖的,一天的劳作就这样结束了。吃过晚饭后,因为屋子里很冷,炕被女生烧得很热,大家都钻进被窝,趴在炕上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叶子烟,讲着白天发生的各种事。那时,纸张是很缺的,特别是能用于卷烟的纸更缺。我们集体户是一个泥草房,屋内的墙都是用报纸糊的。有时卷烟没烟纸了,同学就到墙上撕下一块报纸卷烟过烟瘾。时间长了,四面的墙被撕得千疮百孔,就差撕棚顶了。我们下乡时,县知青办赠送的一些书籍,也被男同学“饥不择食”地给吸掉了。有时实在找不到烟纸,他们就偷偷跑到女生的屋里撕墙上的报纸,气得女生用毛巾之类的东西赶他们走。有的同学烟瘾上来,开始朝天棚下手了。我急忙说,这样不行,会透风的,再说棚顶还有老鼠,谁也不能再撕了,有时间回家买些报纸,把屋子再好好糊一糊。大家过完烟瘾后,在满屋烟雾中睡去。
后半夜,我被棚顶传来“咕隆咕隆”的老鼠打架声吵醒,随手把挂在墙上的油灯点着,盯着棚顶,想着怎么把老鼠赶跑。这时,其他同学也被老鼠吵醒,气得直骂。天棚边缘被撕得差不多,已经擎不住老鼠了,突然间一大块顶棚报纸掉了下来,随即两只大老鼠掉在我们的被子上,让人又气又恨。我们几个男同学从被窝里爬出来,拿着枕头、拎着鞋子在油灯的光亮中追打着老鼠。老鼠在炕上蹿来蹿去,我们几个人乱作一团。
我们这边乱哄哄的,把东屋的女生也惊醒了,她们得知我们在打老鼠,也拿着木棒过来帮忙,可谓全员参战。折腾了老半天,老鼠没影了,油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它们到底怎么跑掉的。但大伙一时间谁也不敢钻回被窝里睡觉,生怕老鼠就躲在自己被窝里。你看我,我看你地傻笑了一阵子。
天亮的时候,大家才有了困意。这时,队长叼着一支烟踏进集体户的门,冲着我们说,趁这几天不下雪,要抓紧把场院上的黄豆、苞米和谷子收拾完入仓交公粮,今晚开始打场。
生产队在林场包了山号,白天上山打枝清林,夜晚趁着月色光亮到场院打场,一干就是大半夜。年轻人累了一天,晚上还要打场很吃不消,经常趁队长不注意的时候,钻到谷垛里睡觉。场院光线暗,队长怕有人偷懒,边干活儿边逐个喊我们的名字,没人应答就是在偷懒。到了半夜,队长让大伙停下手里的活儿,到队里去喝一碗豆腐汤,吃点苞米面煎饼,算是夜宵了。老社员会从兜里拿出小酒瓶子喝两口,大葱蘸大酱吃得挺香。
队长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他从别人手中接过酒瓶喝一口,说,我喝酒不用吃菜,有大酱就行。我跟队长开玩笑地说,这样吧,你不用喝酒,你能吃一碗酱,我就送你两瓶酒。队长一听乐了:咋的,打赌啊?我说:不就两瓶酒么?无论谁输赢,明天都给你买两瓶酒,大伙可以作证。队长遇事不服输的倔脾气上来了,瞪着眼珠子吼道:我也不能白喝你的酒啊。让人端来一碗自家做的大酱,当着大伙的面一口气喝了下去。酱喝完,队长已经不能说话了,开始不停地用水瓢舀水喝,还一直咳嗽。后来,队长没法领着大伙干活了,肚子里的水胀得他难受,但还不停喝水。后半夜,大家都回家睡觉去了,队长却抱着水桶在饲养房里坐到天亮。我也兑现了承诺,送给队长两瓶“原浆白酒。”
在那清贫的年代,把清苦过成有乐趣的日子,也难为我的同学和我的乡亲们了。
四、苦乐年华
不管我说什么,两人还是不停地笑,到嘴里的酒都笑喷了,鼻涕眼泪弄得满脸都是。后来,两人止住了笑,才告诉我,他们骗冬子到女生宿舍去和小不点儿约会。正说着这事的时候,女生宿舍传来小不点儿的声音:你咋那么懒,衣服咋不学着自己洗呢?
“不是你告诉于子,要给我洗衣服吗?”冬子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还别说,从那以后小不点儿真的和冬子好上了,小不点儿说,就凭冬子对她那股执着劲儿就值得相处。尽管两人最后没有走进婚姻殿堂,那是后话了。但这段富有青春色彩的故事,一直让人无法忘怀。苦乐年华干干净净地存在,尽管生活很艰苦,可是没人叫苦。粮食不够吃,烤土豆让我们填饱了肚子,烤土豆加烧酒,给我们的青春岁月带来过欢笑。
不是吗?
五、
自己下乡第一年,
当时,让我感动的直流泪,拿起自己煮好的肉,来到秦大娘家过年,受到大娘一家人的热情款待。有生以来,这是我最难忘的春节。
老人家笑着说,做我的干儿子吧,不知你愿意不?我使劲的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干娘!”老人家乐的眼睛眯起一条缝,应声道:“哎,我的儿呀,”声音拉得很长。
集体户同学们时常开玩笑地说,一把火烧出了一个干娘来。从此,我们户里的大部分同学和村里的乡亲们相处得都十分友好。
回城工作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我都会出现在干娘的家里,带着干娘喜欢吃的东西,来给她老人家拜年,直到老人家逝去。
六、惹是生非
那年夏天,我从城里办完事回到集体户,离老远看见邻村有十多人,手里拿着木棍,将我们集体户前门和后窗都给围住了。我当时有些发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走近时,一个小伙子指着我,对一个老者说:他就是这个户的户长。那个老者一脸凶相朝我奔过来,吼着:你们集体户的人偷杀我家狗吃肉了,今天没说法,就打折偷狗人的腿。
我忙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他们愤愤地说:你们户里的东子和大江,用木棒打死了人家的大黄狗。顿时,我的头“嗡嗡”直作响。
临离开集体户时,大家都依依不舍相送到村口。他笑眯眯地向大家挥挥手,说,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们。然后,骑上他的28型凤凰牌自行车,一溜烟儿地走了。
农历八月十五头一天,队里杀了一头猪,每个劳力分二斤肉,放假一天。队长说:你们下乡来到村里也不容易,很多地方照顾不周,你们干的都不错,奖励猪头一个吧。
后记:悠悠故乡情
如果想珍惜一段岁月,我依然会选择当知青的日子。尽管那时生活很艰苦,但淳朴的民风,让自己学会勤劳和善良。四十多年来,知青岁月就像山涧里奔涌出来的溪水,一直清亮亮流淌在我的情感世界里。
我用这首打油诗,来描述四十多年前下乡时,村里的生产和生活情况,得到现任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刘俊江的认可。他尽管当年还是一个刚刚记事的孩子,但村里的变化伴随着他的成长,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木都刻在他的灵魂里。去年夏天,村支书刘俊江在微信群里发出了邀请,希望我们这些当年的知青,找时间能回到第二故乡看一看村里的变化。作为知青回到第二故乡看望乡亲们,也是一份情感所在,毕竟与乡亲们在一起同甘共苦,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
还记得,当年一次上山砍柴,刀锯将我的右手掌心拇指处划开两寸多长的血口子,是村里医生给我缝合十几针,包扎好伤口,保住了我的右手没有致残。但无论经历过怎样人生磨难,都无法逃脱对乡亲们牵挂。
在刘书记陪同下,观看了村里的食用菌菇和木耳生产基地。远远地望去,低洼地里排列整齐的菌包,等待着一场场人工降雨的洗礼。刘书记说:“原来山坡地都退耕还林了,现在可耕种地很少了。可想而知,农民无地可种之时是多么艰难,村里的一些人选择外出打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村领导跑资金上项目,以发展木耳和各种食用菌类为目标,来带动其它产业的发展。”刘书记停顿了一下,指着长满木耳的菌包很兴奋地说:“在大家努力下,终于走出了困境。”此时,看到乡亲们把农副产品做得风生水起,真让人惊叹不已!他们通过网络直播和各种商业平台做销售,打开国内各地销售渠道,获得了丰厚的收益。刘支书兴奋地说:“每到木耳采摘繁忙时节,村里劳力不足的时候,就通过各种形式做广告,招木耳采摘人员。过去村里人进城打工,如今有外来人员到村里打工。”
改革开放的红利,让第二故乡发生了巨大变化。夜幕下的小山村,在四面群山掩映下,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灯火齐放,乡亲们在乐曲中翩翩起舞。笑语流年,岁月虽然催人渐渐地老去,但小山村的日子过得向暖生香,温暖着这里每一个人。突然间,让自已觉得小山村好温暖啊,久违乡亲乡情总会从梦中走入灵魂。四十多年来,知青岁月就像山涧里奔涌出来的溪水,一直清亮亮流淌在我的情感世界里。蜷缩在灵魂里的知青岁月,是扯不断的乡愁。我曾经一度幻想过,当年,同学们走出校园发过的誓言:“扎根农村干革命,铁心务农不回城。”假使这些口号都成为现实的话,自己现在是否会成为居住山村一老翁,守着一间柴门,种几树花开,共享山村巨变带来的福祉呢?其实,许多时候生命若梦,回首处,梦过嫣然。
党员带头致富,村貌整洁优雅。
木耳远销各地,品质好客户夸。
团结合作共赢,生活富足无瑕。
从乡下回来,心灵倍受震撼。自已在微信群里又写了一首打油诗,重新对第二故乡进行了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