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术的伤口,贴着胶布。
早上八点出发去三院,没想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C院长在办公室给阳阳做了检查,也是用手摸颌下腋下和腹股沟的淋巴结。摸完之后说颌下的淋巴结肿大、硬,而且多发,必须要取活体淋巴细胞切片做病理。那口气,不是商量,而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C院长联系主刀医生的时候,钖妈和姥姥喂钖钖吃药,断断续续的听到他跟钖爸说:“……还是属于比较好治疗的,既属于血液肿瘤也可以划分为实体肿瘤……治愈的比例很高,但是不能说根治,就是说也比较容易复发……给没给孩子买保险呢?治疗的费用可不是一两个钱……”钖妈真是越听越揪心。
9点半确定了主刀的S大夫,可是看过之后说钖钖太小,如果按照原先的局麻方案的话,孩子一定不配合,必须全麻,但是手术室又排满了。后来C院长给安排,说是想尽办法也要在下午1点之前给排上。
钖钖听我们谈话已经品出了其中的意味,开始哭闹吵着要离开。但是又不敢带他走太远,只能在医院附近转,谁是等人家打电话就得赶回来。
幸好还有金三角的花卉市场可以逛逛,带着钖钖转转消磨时间,还给他买了盆猪笼草。80块钱,买了棵草,只为了让他高兴。那时候的心情是,只要钖钖要什么都会给他的。
之后就开着车慢悠悠的在路上转,直到钖钖说他困了,要睡一小会儿。
11点多一点,电话来了,等赶回医院,钖钖也醒了。这娃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痛苦,大声哭叫着抗拒下车,气愤的骂:“这里所有的大夫都是笨蛋,治不好病就会打针,你们都来欺负我,就知道欺负小孩。”
钖钖一边发泄一边抓妈妈的手,后来才发现钖妈手背被抓破了好几处。但是当时竟然不觉得疼——那点疼跟心里的疼比起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了。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了7楼手术室外,姥姥哄他说是来和医生谈谈话,但是显然钖已经不是那么好骗的了。他悄悄的跟钖妈说:“我都看见了,门上写的字是‘手术’,我知道手术是拿刀切。你们都是些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快12点,医生喊他的名字,要打麻药了。钖钖拼命哭,奋力挣扎,护士无奈的表示这样根本无法注射镇静剂。
钖妈已经几近崩溃,贴着钖钖的脸哭着哀求他:“妈妈求你了,就让他们打一针行吗,要不然咱们就治不好病啊。”
钖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妈妈的这种状态,显然是有些震惊的,忍住了哭泣,抽抽搭搭的说:“我可以让他们打针,但是妈妈我害怕,你抱着我打针行吗?打针的时候我可以哭吗?”
得到了妈妈肯定的答复,钖钖不再挣扎,但是马上又开始低声的呜咽。
经过医生的允许,钖妈抱着钖钖在手术隔离区的门口注射镇静剂。针头扎入钖钖的屁股开始,钖就拼命的嚎啕。钖妈明白,那种发泄,无关疼痛,只因恐惧。
但是钖钖也的确新手了对妈妈的承诺,尽管他的嚎叫钖爸在楼下的交款处都听到了,但他真的没有挣扎。镇静剂有半个针筒那么多,注射了蛮长的时间,他的小屁股,肌肉已经紧张到皱成了一团,但是也没动一下。
护士终于推完了镇静的药水,拔下了针头,让钖妈抱着钖钖到休息处的椅子上坐一会儿。起初钖钖还在抽泣,还在指责:“这里的大夫都是坏人,我长大了杀死他们。”一两分钟过后,钖的眼睛已经招架不住的药闭上,虽然拼命地要睁开,但都是徒劳。
钖妈看到他的瞳孔,慢慢的散大。
然后一直守在旁边的高大的男麻醉师说了声“你把孩子交给我”,就从钖妈的手中抱走了钖钖。
钖妈愣了一下,追上去,只看到麻醉师的背影和慢慢关上的手术隔离区的门。
还有,钖钖那双半睁着的失神的眼睛和伸向半空想要抓住什么的右手。
一瞬间,钖妈彻底崩溃了,和钖爸抱成一团泣不成声,一直哭到站不住,两人都蹲在楼道里面搂着哭。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掏空了心的疼。
我的娃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妈呀。几遍去年因为滑膜炎带着他上海北京的去看病,也是妈妈陪着的。做滑膜穿刺、做核磁共振,这些残忍的难熬的时刻,钖爸都无法承受,钖妈却一直陪在他身边。
而现在,钖妈亲手把他交给了陌生人,让他独自去面对那些冰冷的手术刀。
那一刻,真切的感觉到失去了孩子。
原本说手术只要30分钟,可实际进行了40多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万年那么难熬。
后来钖妈才想起,身旁的钖姥姥才是最难过的人啊。钖妈还只是心疼儿子,姥姥除了心疼小外孙,还要心疼女儿,还有女婿。
终于在1点钟,主刀的S大夫把钖钖抱出来了。钖爸接过儿子的那一刻,钖妈才相信自己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手术之后要观察4个小时,护士长把我们安顿在外科病房的抢救室。钖钖的身上被接上了监护仪,但他似乎没有感觉,还在昏睡。
头半个小时,钖钖的嘴角不时有唾液流出,这时候还不会自主吞咽,钖妈得给他擦唾液,还得让他侧着头水,以免呛到。
半个小时之后开始有了咽口水的动作,一个小时后手指和腿开始轻微的活动。
期间S医生来看了几次,先是告知摘了一大两小三个完整的淋巴细胞活体,应该足够做病理之用。后又告知实验室已经做了切片,说是看起来不太像淋巴瘤的性状。这个消息是两天来全家听到的最美好的医嘱了,好像阴霾的天空总算透出了一丝曙光。
三点半,手术之后的两个半小时,钖钖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是:“爸爸,怎么有三个你?”说话时发音还不太清楚。第二句话是:“妈妈,你怎么四个眼睛。”第三句话是:“回家,我五点就可以回家了。”
钖妈差点又落了泪,我的儿,你干嘛这么“精”啊?谁也没告诉过你五点才能回家的事儿啊。我们仅仅是在你昏睡的时候说起过,难道你那时候已经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吗?仅仅是抵抗不过药力睁不开眼,但是心里都明白吗?
妈妈宁愿你糊涂一些,什么都不懂,就不用那么劳心,也不会生病了。
过了一会儿,钖钖的意识又逐渐清醒了些,但麻药的作用也还在。小家伙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诸多变化,所以不断地要求妈妈“测验”。
他先是要求爸爸妈妈把脸凑近,看我们的五官,然后要求妈妈数数,他往下接着数,看接的对不对。后来干脆给妈妈讲英文小故事:“In
the river,there's a little fish……”从头到尾讲完了,才满意的笑了。
四点半左右,他再一次要求看妈妈的脸,这一次,终于看到的是两只眼睛而不是四只,然后如释重负的说:“唉,我终于恢复正常了。”
又休息了一阵,5点钟才离开医院,路上又去买了钖爱吃的牛肉饼和万乐福的烤鸡腿。一路上孩子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回到家已经6点了,还好钖钖一直没说脖子那儿的伤口疼。体温也还不错,刚回家的时候37.2℃,临睡时已经涨到了36.8℃,没有出现手术之后的发烧症状。
晚上给右膝盖换了膏药,情况不容乐观,比昨天早上敷药前看到的又肿了些。不过好在今天一整天钖钖都没再喊腿疼,在医院来回抱着他走动也不必像昨天那样必须横着抱了,已经可以竖着抱了。
晚上钖钖睡得挺早,也很踏实,麻药的劲儿看来还没过。
不知道明天麻药劲儿过了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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