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祥文坛刘家军之刘博文作品《照夜白》2021.1《小说月刊》新年专号封面推介




照夜白
刘博文
马上相逢,未见纸笔,两队车马擦肩而过,匆匆间隙,裹挟起片片飞沙,身着大漠少有的青绿长布衫李毓策马,朝本不该有人烟处奔去。
他在飞驰。
为何飞驰,无人得知,自朝暮客栈暂做歇脚后进入荒漠,一众随从浩浩荡荡星月兼程。饶是如此,仍未能躲开传闻中遮天蔽日的十月幻沙。
沙。
铺天盖地自面前袭来,每片沙砾皆生了眼睛似的,净往人群密集处席卷,把人吸进去,呈现柱状风暴。
一旦卷入,旋涡般永不停歇。
势若水火,亦如握不住的欢爱与流沙。
当然,风暴不单针对人群,鞍下昂着脖颈的白绒大马,业已停止长途跋涉带来的畅快嘶鸣,中土,处处都是官道,没有地方供其撒欢放任。
大漠孤烟直,天地间所见之处皆为行路,只是马儿不曾想到,有时向往许久的自由,并非全然美好,被种种条例约束的世界,亦会拥有相对而言的稳妥与平安。
马儿不能开口讲话,索性垂下头去,目视前方给风暴惊神的同伴,飞升进柱状旋涡之中。
风暴终止,性命散作满地残肢。
其血腥程度难用言语形容,李毓自忖落拓江湖泣血半生,陷入过太多骇人情境,此刻也忍不住,单薄的身子迎风战栗,安于马上,一颗不怎么安定的心脏砰砰抖动,好似倍忙的农家五月,户户门门于院落内筛糠。
农时有尽,恐惧却如无底洞,那颗本就无法安定的心,随尘暴弥漫无边无涯。
吁——吁!
风沙过境处,耳边传来骏马嘶鸣,有人驾马归来,随着他的出现,旋涡无声息至悄然退散。
鬼!
涌入李毓脑海的瞬时反应,源于那些大漠传闻,下意识朝前望去,凝神,静气,秉息。
却发觉并非鬼魅。
马上相逢,未见纸笔,即为敌人。
抽刀!
刀光乍现处,闪出几许斑驳,天时已近,大漠中白昼短暂,同外面世界恰恰相反,星空似乎真能永恒,置于此地,接连碧空,徒手摘星不再为寥寥戏言。
尽管,星空依旧朦胧且遥远。
来客匆匆,逼得李毓拔出御赐宝刀照夜白,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御前神刀,欲震慑来客。
殊不知,天高皇帝远,规矩往往仅限于遵守规矩的世道。在另一片属于黑夜的天幕下,迎接李毓的只有更加锋利的剑芒。
一剑西来,席卷起漫天飞舞的黄沙,月光下宛如碎银般剔透,刀剑相击,李毓抓住转身机会,朝身后使眼色,暗语命众人躲入千岩拱壁中,以待情势缓和时沿来路逃跑。
护住身后座驾穿越大漠赶赴蓬莱,才是天地间第一等要事。
江湖中人,不辜负道义嘱托乃天地良心,况且这嘱托出自两个好男儿心头。
对叛军接到密令夺回驾中人的指示,李毓已有风闻,只不过此情此景难免令其心头不胜唏嘘,大唐上次踏足西域,说来还是二十年前同西域和亲的事儿,圣上一举倾国之力缔造开元盛世,长安城内,一时间盛况无二,大有初唐之面貌。
再顾倾人心。
由大明宫放眼看去,西东内苑及众多楼体被包裹在宫墙中,自外郭城驾马至皇城跟下,浩浩荡荡百万亩地距离,得花费最少三个时辰,更别提去往接近城门的胡人街,普通百姓单靠行走,不亚于一程山水的跋涉。除非走专供贵妃荔枝给养的官道。
不见长安见晨雾,唯将旧物表深情。白乐天如是写道。
如是他闻,面对来势汹汹的叛军也只能睹物兴叹,故事的结局全天下都晓得,另一个男儿玄宗皇帝于马嵬坡下漫天风沙中赐死杨贵妃,战事方得平息,
而那匹曾随玄宗南征北战的照夜白马,混乱中不知奔向何处……
三年,三年又三年,无数个年份以光速为单位循过历史的轨迹向前拓展,晚唐末夜的骏马早已消磨于无形黄沙,世事更替,比风尘变幻还要迅疾,唯有欢爱好似流沙,聚散又离合,未屈从过时间的调度。
按这么说,杨玉环并没有死?
死倒是死了。
诈死。
公元3077年某晚子夜,代号小白的时空局维稳人员,与历史学助教司马,口含微型手电,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巨幅落地窗前,短暂交谈后相顾沉默,凝视起不远处长廊尽头的照夜白。
近在眼前的照夜白。
明明,照夜白在历史表述中,不过是匹马,为何你说是刀。
上世纪末,它入馆藏前夜,先祖白礼安偷过,未遂。
明面上是幅马,其实面目狰狞的肖像内暗含一把无形之刀,需用贵妃相恋者的同脉血液开启,血刀破开时间限制,驾驭照夜白马奔入时间密道,便能回到大漠孤烟的明月夜,助护驾者复苏为爱含怨未衷的贵妃。
这样一来,我足以完成先祖诗中的遗愿,而你,顺沿历史的间隙,剥开层层迷雾,本世纪最杰出史学家名头冠上司马的履历,无需再拘束什么科研项目套牢住的经年岁月。
岂非两全其美?
所以,走吧!
二人痛饮烈酒,静候十年一度的九号风球于八分钟后降临纽约,以自然气候佐以鲜血开启时间密道。
风沙星辰过,尽在不言中,旧时打斗的痕迹历历在目,一幕幕浮上落地幕窗。
不知蓬莱宫殿内,日与月是否如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