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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店不卖水果。
水果店卖店。
店老板江西来客,操着嘴赣南口音,同陆石河水融合未遂,每每张口,发音总打起半吊子。
半生不熟的。
一半吊在故乡,另一半留在老城的缘故,老板人胖,胖的却十分精神,咱可不是那种一捏就溜开手的跑肉。
又讲错啦!
儿子上前纠正,发一声,读抛。话没完,小孩儿咯吱咯吱的笑出声来,老板的肉手在儿子身上游走,放肆如同小兽。
水果清甜,迎着陆石河风荡起阵阵带有香气的涟漪,相对而言,鱼米街水果店的日子就不比此中甜蜜,与肉食家禽不同,多数水果香便香在鲜字上——新鲜的鲜。
这玩意不能同喷有生产日期的罐头并论,路途遥远,时间永远是不变的命题。
鲜字拆开容易,锁上难。
比带孩子还难。
看胖老板紧蹙的眉头便晓得其中甘苦滋味,有时能盖住水果本身的清香。
一程山路,一路漂泊,水果运到陆石桥畔,往往比别家新鲜,道简单,手指搓搓,多开两张票子能成的事儿。
啥事儿都逃不开钱。
同钱挂钩俗气,但咱得做出唇齿留香的本分来,对得住街坊邻里,不枉她们厚爱,胖老板下货时总把话挂在嘴边儿,透过儿子晶莹的瞳孔所望去,刻满山字的额头上,汗珠豆大,圆润,如果再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一颗颗汗珠如无数面镜子,于肥胖的面容中折射出勤恳与朴实。
对情感向来羞于启齿的儿子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笔尖沙沙,窗外雨声作响,敲打过略显老旧的窗棂,雨打梨花深闭门,临河多数店铺早早合上门脸,河对岸清晰可见,给杏花雨水沾湿衣衫的人群,迎着细雨,自顾朝日
子奔去。
每一刻,皆于窗沿定格。
雨打浮萍,划开道道梦想与现实连结的痕迹。
人,总爱把事情想得过于美好。
福福回老城得有三年罢,依然奔波于协警岗位上,没有丝毫转正迹象。
还不跳槽换份工作?
说他好多回,犟得不行,说什么职业道德,维护正义。
要听,能有额上那块疤。
改不掉爱动毛病的儿子,名字里本没有福字,六岁那年自家院子里同小伙伴踢球,一跤摔到水泥坎上,流了满地血,去医院缝过五针才勉强将伤口止住,按理说,不该再碰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老话放在儿子身上却遇到阻碍,自那以后,他不仅碰球,踢得比以往还勤。
胖老板不放心拦过几回,时日渐长,店面生意做大,也懒得去管,进货时往城南庙里求了一签,心安起见,名字里头专门加上个福字。
福福,福福,久而久之,街坊邻里也这么叫起。
十多年过去,福福长大成人,跃然为陆石桥畔首位考上名牌大学的外来子弟,鞭炮挂在水果店前放了好久,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鲜红的纸屑散做满地,胖老板却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会犟到拿人生开玩笑。
哪里玩笑。
选择警察作为职业理想,好崇高的撒,爸你懂不懂。
不懂,协警,啧啧,好崇高哦,我只晓得你个幺儿苦日子在后头。
夸张了啊爸!
苦倒不至于,累是真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论下雨或天晴,街道上总有福福健硕的身影在巡逻,或许,在胖老板眼里,一改儿时瘦弱模样是警察这个职业带给儿子的唯一好处。
但福福明白,不尽于此,打心底里明白。
每每不知如何反驳父亲的劝阻,他便会伸手摸摸后背,把注意力转移。
你呀,哪都好,就是犟。
又不是正儿八经办案的警察,连正式编制都没有,拽个什么劲儿,苦日子没挨到,倒先等来街坊邻里的风凉话,正值老城改造重建,河对边包括胖老板鲜果店在内的老门脸皆划入重建区,整条街持观望态度占多数。
谈钱俗气,离开钱不现实。
街道办事处六生来苦口婆心劝过好几回,鱼米街仍迟迟不见店家搬出,叫人左右犯难。
一场突如其来的夜火把街头老林鲜花饼铺子给烧待够呛,关于起火的缘由,陆石桥畔传言沸沸扬扬,有人说,是街道办为了拆迁请地痞流氓故意做的手脚。
更有多心者,发觉胖老板正收拾家物,准备撤出鱼米街,大有卖店的架势。
儿子当警察的,不可能不知道内情,流言四起,有甚嚣尘上的意味。
面对满城风雨的胖老板,一言不发。
默许即承认,拿现在小年轻的词讲——实锤!难怪最近少见他抱怨儿子工作,怕是拆迁完,协警就转正式编制了吧。
别说,真就有福福工作上的好消息。
一段视频传到网上,是失火当晚鱼米街的监控画面,能清楚看到,失火不久,消防车未来前,一魁梧身影跃入探头内,接上河畔消防栓,将火势驱小。
还能有谁,陆石桥畔找不出第二个像的人,老林满脸愧疚,拎着自家做的手工鲜花饼上门致歉,方晓得,福福他爸的水果店真不准备开,并非谣言,。
别啊!
老林,你知道的,鲜字拆开容易,锁上难,人总要给自己机会放下,保证每趟水果的新鲜,不简单,过气水果卖出去,对不住大伙当初对我的信任。
平心而论,我半辈子唯一放不下福福,如今看他工作顺遂起来,自然就放下心。
花店不开,不妨碍花继续开撒,老林,没事多看看朋友圈时下流行的话,放咱身上都一样的理儿。
来,先尝尝我关店后新学的手艺——自酿果酒,嚯,那叫个唇齿留鲜!
是吧儿子。
福福应声点头,右手绕到身后,抚摸起背心处并不存在的伤疤。
大学喝夜酒遭遇地痞时,一警察大叔为他挡下的伤疤,本该锁在自己身上。
事过经年,不曾提起,未敢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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