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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花开

刘博文

楝树果挂在树上。

楝树花开在张潇潇的心里。

十五岁那年，张潇潇喜欢坐在村口，望着村头的大树发呆，不干什么，就发呆。光发呆就能坐半天。

大树长在村东头，太阳升起的地方，属小村的坐标景物，彼时的张潇潇并不大懂得什么是景物。

他只知道，树大。真大。

比三个，不，比三十个张潇潇的身高加起来还要高，会触到天上吗，云朵里到底有没有天宫与传说里的神仙，或者干脆就是孙悟空的跟斗云，十万八千里？

显然，眼前这朵并不是。她走得过于缓慢，像个执着于观察世事的老人，迫切想抓住光阴的小尾巴，再多看看世界半眼。

哪怕是半眼。

那时候的张潇潇，更不知道什么叫楝树，眼前所见即所得，好大棵树呀，仔细去看，树上挂着一粒粒五角星般的果实。

没有规则的形状。如青春里的不择章法。

能吃吗？望着村口的大树，以及树上青绿的叶片下，偷悄然挂起的不知名的果子，张潇潇心头生出来一种可怕的想法。

胎死腹中的想法，悄悄伸出的小手被紧随其后的一只大手拦下，小屁孩，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毒？

语言锋利，锋利的背后则是意料之外的祥和，蒲扇样的大手落在张潇潇脑袋上，并未带来响亮的一击，轻飘飘的，如一片羽毛。

吴伯？只有吴伯，小村的人虽大都祥和，但对于小孩的耐心度，张潇潇觉得，没人能比上吴伯，都不及其项背呢。

绝对的。十五岁的张潇潇正痴迷武侠小说，对用上了新词十分激动，吴伯却迎面给瓢冷水，啥项背不项背的。

没事少看闲书，多给你奶捶捶背，你奶对你可好着呢。

切。才不信你，奶天天光晓得逼我念书，一点都不好，待吴伯瘦削的身影离开，张潇潇重新爬上大树，他必须尝尝，吴伯口中这玩意的滋味。

万一真中毒，搞不好能打通任督二脉的！

任督二脉没打通，肚子翻江倒海要洞穿样疼，还好吴伯在。

背起张潇潇跑了三十里路去医院的吴伯说，这孩子太不信邪。

被奶奶暴揍一顿的张潇潇，事后溜到了吴伯家里。伯，啥是楝树呀？

楝树，因其皮味苦，又称苦楝，楝树的根皮都是中药呢。

果子确实有毒，不过开花时颜色却很好看，

苦楝，苦楝。吴伯笑着，一双大手垂在张潇潇头上，依旧轻飘如羽毛，手一放上去，心神瞬间获得安宁。

回忆从前的日子，望着窗外飞驶的风景，昔日光阴历历在目，张潇潇这些年积累的财富却被掏空，为躲债踏上回家的火车。

尽管丢脸，可脸，不外乎就一张皮。

跟身后堆积如山的债务相比，皮都不在，毛之焉附。

只是，村头楝树还在吗？他曾经动过心思把那棵树卖到城里。

出事前他就想过回去看看，看看吴伯，回到十五岁光阴的某个午后，张潇潇在吴伯家百无聊赖，不小心打碎一个开水瓶后。

他便再没见过吴伯。那年头，开水瓶算稀物，奶奶省吃俭用积攒很久，给他念高中的学费就那样一张张的变做圆柱体水瓶。

心里难免不舒服，大骂两句是免不了的。辍学离家的张潇潇，把那笔账记在吴伯伯身上。一如村头那棵楝树。扎根心头，很深。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膜中将他由回忆拉进现实。

潇潇？

转过身去，当真是村头楝树般根植于心底的吴伯，时光没有放过任何人，吴伯老了，脸上褶皱如楝树根部的皮质。

一沓厚厚的带有体温的纸张被塞进张潇潇手中，是钱。

拿着吧潇潇，当年我欠你一段学业，如今还你一段事业。

杯水车薪呢。张潇潇苦笑。

杯水也是水，有一年天干，这棵苦楝树还就靠每天晚上，枝叶上接的一点点露水开出的花。

真的？

你吴伯啥前儿骗过你。

话音刚落，苦楝树上门有一粒粒果实落下，打在张潇潇头上。

如一片羽毛，很轻，却有很重的回音，回响在张潇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