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

刘博文

警队传出要把海报撤掉时，老吴的反应第一是惊愕，第二反应呢，没人知道。

一贯保持好身手的老吴，只给大家留下个背影去猜测。

玩此时无声胜有声呢，这是？所有人瞳孔写满了疑惑。

老吴咋没就拍桌子呢？

他那宁折不弯的脾气。

有本事你去问老吴啊。

更多的疑惑写在大伙嘴里，老吴啥时变成这种人？当起了闷头葫芦不说，还谁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年轻时多么直性子的一个人，临到头照样没能迈过这道坎。

老了老了还玩深藏不露了，深度解剖一下，老吴一准是，心理失衡了。

日子，不会因为人的心理失衡而停止运转，时光如杂草般疯长，老吴头上的一亩三分地落得日渐稀疏。对着镜子，他不止一次发出叹息。

海报撤了是好事，省得偶像包袱压在身上，女儿例行公事般安慰老吴，听不听得进去，只有老吴心里清楚。

离赋闲只一步之遥，想想退休后的生活，再咂摸之前的日子，的确是好事一桩，老吴心里清楚得很。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福气呢，看看身边那群同岁老人，多是儿女从乡里接上来享福的。

像老吴这样扎根城市的老干部，小区里不多。

时间一长，便物以稀为贵了，老吴开始还没察觉到，不就帮忙带个早点，过年过节送点东西，路上碰见打声招呼嘛，有什么奇怪的。

是不奇怪，老伴拿手戳他的眉头。你没发现每回都是人家抢着给你带早点，抢在你张口之前先向你问候吗，亏你干一辈子警察，还警队里心思最敏锐的刑警队长，这点都没察觉？

老伴一说，老吴才发觉还真与别人不同，极好的印证了女儿那番话，人，都是有趋光性的。光环已有七八年了，当初的场面却仍旧住在老吴心里。

那是一起极为凶险的行动，嫌疑人涉嫌走私贩毒，刑警队收到风要去抓捕，提出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的苛刻条件，理由是得靠他来钓鱼，牵出幕后主使。

老吴作为资历最深的刑警队长，虽近天命之年，依然首当其冲在最前头，毕竟，年轻警察没办过如此危险的大案子。

老吴决策是对的，混乱中他替刚出警校的小李挡了一颗子弹。

人，的确有趋光性，那可谓是老吴的黄金时代，在一个缺少英雄的城市，突然冒出如此轰动的大事，上级部门自然要花费大量笔墨宣传——海报，则成了都市一道亮丽的新干线。

海报上的刑警老吴，目光如电，令邪恶无处藏身，还别说，那几年小城的犯罪率真的呈现出垂直下降趋势。

如今，他们居然不跟自己商量就要撤掉城市里的海报，什么意思！尽管老吴承认，和海报里的那个家伙相比，自己确实老了不少。

但雄风犹在啊！

更令老吴心痛的是，撤掉海报的居然是小李，不不，该称李队了，当年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警队的金字招牌啊，是飞鸟尽良弓藏？抑或是不想活在自己光环下？老吴沉思着，走上大街。

海报，撤就撤了吧，金字招牌照样发光，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廉颇虽老。

偏偏，晃荡了个把星期，居然做了无用功，如今的治安确实是好，一个案件都没撞上，老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真正萌生退意的那天。老吴正在过早呢，听见巷子有人喊抓小偷，等他丢下油条追上去时，小偷正好跑到了巷尾，老吴呵呵笑了，目光如电——只等小偷束手就擒。刑警生涯最完美的一幕即将上演。

邪恶没有藏身，小偷不退反进，噌——一把带着凉意的折叠刀应声刺破空气，直逼过来，老吴暗叫一声不好。

自己不再敏捷的身手，万万躲不开这一刀。

竟让老吴撞到万分之一的几率，有熟悉的动作斜撞过来，将他挡到身旁，刀，给这双手硬生生劈倒在地，包括小偷。

是你？

是我！老队长，这种冒险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吧。

看着对方矫健的身手，老吴默然，转身迈开步。

等等！李队声音追了上来，师傅，局里新规定，海报统一撤换，配上新的照片和英雄事迹，您抽空回警局拍个照。

英雄事迹？拍照？老吴的第一反应，又是惊愕。

对啊，关于海报换新的事，市民们呼声可高了，往小了说，是您形象大打折扣，往大了说，是让咱人民警察形象不够光鲜。

对，警察形象，那可是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一块金字招牌呢，得光芒四射，才能让犯罪分子无处遁形！

远处，旧海报正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海报上的老吴，有了第二个反应，目光在风中，翻飞着，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