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拥有三百年不死躯壳的人鱼。生命用来歌唱荒芜。

我从未见过母亲，自出世以来，宫廷画师没有为她留下一幅画。据说是我出身高贵的祖母厌恶这个放弃海底皇宫和美丽后冠的人鱼。母亲气质完美，死因不明。她曾经是另一个遥远海域的公主。却不曾活足三百年。她的美貌无已言表，无数的王子拜倒在她的鱼尾下，传说她的每一次嘴角上扬就有一个王子昏厥。祖母每当用鄙夷的语气诉说这一切，我的五个姐姐总是不住追问“那我们的父亲是怎么坚定的走到她的面前带来来到这里”，祖母便就此打住，眼神冰冷，不见笑容，长久的沉默。她毁了所有她的痕迹。翘着她夹着八个大牡蛎的满是细纹的鱼尾，优雅的游行在这个迷人的皇宫。她为此骄傲。不可一世。她有六个美丽的公主，是海底最娇嫩的珍珠花。获得无数海域皇宫的称赞，甚至有一个已经送来装在琥珀盒子里的成打闪烁蓝色焰火光芒的淡金色珍珠，那头庞大的白鲸穿越众多海域带着另一个皇宫的礼物来到这里时，第一个姐姐刚满十五岁。而我，是最为年幼的那个。

国王。这个宫殿的主人，我的父亲。很少走出他巨大的寝宫。他有修长的手，总在画一幅画。没有知道他究竟要画什么。唯一被准予进出的只有少数的英俊侍从。眸子羞涩。一旦年及弱冠，祖母便驱逐他们。这一年，我十岁。盛大狂欢。我在宴会上得到父亲的一个吻。落在面颊。他的眼神放出异彩。有太久不曾注意到他小小的女儿。他不曾发现她已经有轻盈的躯体，歌声清亮婉转如黄莺。他把百合的花环戴在我的长发上的瞬间轻语：你有和你母亲同样颜色的眼睛，比你的头发更乌黑漆亮。我听到他呼吸艰难。绕过迷醉的众人，路过寝宫前茂密纠结的深红色垂柳，我钻进黑暗中，看见他们俯身在父亲的鱼尾下，父亲面目扭曲，放射迷离的光，我不确定是他的喃喃自语，还是侍从在他的手揉捏中无辜的嘴角发出呜鸣。我感到夜晚的寒冷。在原地无法动弹。父亲的眼睛捕捉到了我。他在狭长的榻上踢翻一个最为年幼的侍从，这些无辜的人鱼惊吓四散。

父亲在黑暗中推开高大古旧花纹的宫门，潮湿的风吹进来。我长长的白色裙裾索索流动，他在黑暗中拥抱我，他说，让我抱抱你，我的公主。我恍惚这是幻觉，他从不曾和我还有五个姐姐接近，从不曾。冰凉平整的榻上，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长发，我注视他，父亲依然有童贞的嘴角。他过来需索身体，极稀薄的痛，他说，别说话，我的公主，安静，我的公主。巨大的愉悦掩盖所有真相。我在这寝宫贪求温暖。

皇宫垂柳发出叹息，和那些柔软的枝条一样，影子从不静止，和树顶玩一个互相亲吻的游戏。父亲开始不断的召唤我。每一次。祖母的白发在火红的柳树后飘动，不动声色。

 

 

2、只能到这里。不可逾越。 流言蜚语的日子和陆地的日升日落一样飞快。第十五件生日礼物祖母赐我一块专属之地。这五年里，其他五位公主相继获得浮出海面的自由。这是皇家成人礼。自由呼吸。 父亲的寝宫在一夜被石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是我和祖母各自的秘密。那个夜晚。祖母游了进来，和父亲争执。他不看她，继续画那幅永远不可能完成的画。她华贵的牡蛎在扬起手的瞬间化成八束光，满目耀眼。其他见证的只有那些美好的侍从。眸子惊恐。石化的瞬间保留了生命的真相。所有的海域都相信，这是一场再现的灾难。仿若很久很以前的母亲的消失再现。 我开始种植一种向天伸展的花。没有香味。通体发亮。是极至的红。满满一园。今夜，我将采下盛放的一些，编织成花环，戴在乌黑的长发上，出游我的成人礼。这十五年隐秘的生活将在月光下歌唱。 我第一眼看到的这个海面世界，一片漆黑。我有些失望，它们只是另一个父亲的寝宫。不过如此。只是它看不到尽头。我摆动鱼尾游向太阳的方向。绕过一座睡着的火山，海湾的深处停着一条三根桅的大船。有音乐，也有歌声。各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烁。我险些以为这是天亮前的蜃景。在船窗前我停了下来。海浪托我浮起，我看着里面站着有两只柱子一样腿的男子。不过我得承认，他们之中最美得一位是有一对黑色眼珠的王子。清朗，笑容干净。无疑的，今天也是他的生日。正是这个缘故，甲板上的水手一起跳着舞。王子走了出来。嗯，原来腿是用来走的。他的步履和我游动一样轻快。天空明亮起来。他靠在船舷上。抿着嘴。音乐慢慢消退。金色和紫色的纱缦挂了起来。已经是很深的夜。我不想回到海底。海风吹得我的面庞微微的热，就在这时一种嗡嗡的声响愈来愈近。我坐在水上，一起一伏的漂着，有趣极了。可那些水手不这么想。衣衫不整的爬上桅杆收起帆，大朵大朵的乌云夹杂着闪电来了。浪仿佛黑山高涨，颠簸这船。我的王子呢。我的王子呢。我高声唱。我的王子。来这里，我带你走。可是粗厚的板壁隔绝了我的歌声。雨水让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闪电起来，天空才瞬间明亮。我的目光在船上找寻王子。船在巨涛中粉碎。小小的王子。不见踪迹。我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漂着的船梁和木板，深深埋入水中，探寻到他的踪迹。游到王子的身边。 天终于亮了。一切平静下来。贴着海岸，我小小的王子躺在浅水中。至此，我重新赋予你生命。你是我的成人礼物。我转回身跳入深海，浮出水面远远看着他。只能到这里。无法逾越。在一瞬，我渴望拥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