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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杨维桢《宋、金、元三史正统辨》

(2009-09-13 21: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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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乾隆

谕旨

大一统

元世祖

杨维桢

泰和

文化

分类: 长兴文史

正统辨

杨维桢

至正二年壬午春三月十有四日,上御咸宁殿,中书右丞相脱脱等奉命史臣纂修宋、辽、金三史,制曰可。越二年,甲申春三月,进《辽史本纪》三十卷,《志》三十一卷,《表》八卷,《列传》四十六卷。冬十一月,进《金史本纪》一十九卷,《志》三十九卷,《表》四卷,《列传》七十三卷。又明年乙酉冬十一月,进《宋史本纪》四十七卷,《志》一百六十二卷,《表》三十二卷,《列传世家》二百五十五卷。

初,会稽杨维祯尝进《正统辨》,可谓一洗天下纷纭之论,公万世而为心者也。惜三史已成,其言终不见用。后之秉史笔而续通鉴纲目者,必以是为本矣。维祯,字廉夫,号铁崖,人咸称之曰铁 史先生。泰定丁卯李黼榜相甲及第,以文章名当世。表曰:

 

至正三年五月日,伏睹皇帝诏旨,起大梁张京兆、杜本等,爵某官职,专修宋、辽、金三史。越明年,史有成书,而正统未有所归。臣维祯谨撰《三史正统辨》,凡二千六百余言,谨表以上者,右。

伏以一代离合之殊,固系乎天数盛衰之变,万年正闰之统,实出於人心是非之公。盖统正而例可兴,犹纲举而目可备前代异史,今日兼修,是非之论既明,正闰之统可定。奈三史虽云有作,而一统犹未有归。恭惟世祖皇帝,以汤武而立国;皇帝陛下,以尧舜而为君。建极建中,致中和而育物,惟精惟一,大统以书元。尝怪辽、金史之未成,必列赵宋编而全备。芸台大启,草泽高升,宜开三百载之编年,以垂千万代之大典。岂料诸儒之谦笔,徒为三国之志书。《春秋》之首例未闻,纲目之大节不举。臣维祯素读《春秋》之王正月,公羊谓大一统之书,再观纲目之绍《春秋》,文公有在正统之说。故以始皇二十六年而继周统。高祖成功五年而接秦亡,晋始於平吴,而不始於泰和。唐始於灭盗,而不始於武德。稽之千古,证之于今。况当世祖命伯颜平江南之时,式应宋祖命曹彬下江南之岁,亲传诏旨,有过唐不及汉之言;确定统宗,有继宋不继辽之禅。故臣维祯敢痛排浮议,力建公言,挈大宋之编年,包辽、金之纪载。置之上所,用成一代可鉴之书,传之将来,永示万世不刊之典,冒干天听,深惧冰竞,下情无任瞻天望阙激切屏营之至。

辨曰:正统之说,何自而起乎?起於夏后传国,汤武革世,皆出於天命人心之公也。统出于天命人心之公,则三代而下,历数之相仍者,可以妄归於人乎?故正统之义,立於圣人之经,以扶万世之纲常。圣人之经,《春秋》是也。《春秋》,万代之史宗也。首书‘王正’於鲁史之元年者,大一统也。五伯之权,非不强於王也,而《春秋》必黜之,不使奸此统也。吴、楚之号,非不窃於王也,而《春秋》必外之,不使僭此统也。然则统之所在,不得以割据之地,强梁之力,僭伪之名而论之也。尚矣!先正论统於汉之后者,不以刘蜀之祚促与其地之偏而夺其统之正者,《春秋》之义也。彼志三国降昭烈以侪吴、魏,使汉嗣之正,下与汉贼并称,此春秋之罪人矣。复有作元经自谓法《春秋》者,而又帝北魏,黜江左,其失与志三国者等耳。以致尊昭烈,续江左,两魏之名不正而言不顺者,大正於宋朱氏之纲目焉。或问朱氏述纲目主意,曰:在正统。故纲目之挈统者在蜀、晋,而抑统者则秦昭襄、唐武氏也。至不得已,以始皇之廿六年而始继周;汉始於高帝之五年,而不始於降秦;晋始於平吴,而不始於泰和;唐始於群盗既夷之后,而不始於武德之元,又所以法《春秋》之大一统也。然则今日之修宋、辽、金三史者,宜莫严於正统与大一统之辨矣。自我世祖皇帝立国史院,尝命承旨百一王公修辽、金二史矣。宋亡,又命词臣通修三史矣。祐、天历之间,屡勤诏旨,而三史卒无成书者,岂不以二史正统之议未决乎?夫其议未决者,又岂不以宋渡於南之后,拘於辽金之抗于北乎?吾尝究契丹之有国矣,自灰牛氏之部落始广。其初,枯骨化形,戴猪服豕,荒唐怪诞,中国之人所不道也。八部之雄,至於阿保机披其党而自尊。迨耶律光,而其执浸盛。契丹之号,立於梁贞明之初。大辽之号,复改於汉天福之日。自阿保机讫于天祚凡七主,历二百一十有五年。夫辽固唐之边夷也,乘唐之衰,草窃而起。石晋氏通之,且割幽、燕以与之,遂得窥衅中夏,而石晋氏不得不亡矣。而议者以辽乘晋统,吾不知其何统也。再考金之有国矣,始於完颜氏,实又臣属於契丹者也,至阿骨打,苟逃性命於道宗之世,遂敢萌人臣之将,而篡有其国,僭称国号於宋重和之元,相传九主,凡历一百一十有七年。而议者又以金之平辽克宋,帝有中原,而谓接辽宋之统,吾又不知其何统也。议者又谓完颜氏世为君长,保其肃慎,至太祖时,南北为敌国,素非群臣,辽祖神册之际,宋祖未生,辽祖比宋前兴五十余年,而宋尝遣使卑辞以告和,结为兄弟,晚年且辽为翁而宋为孙矣;此又其说之曲而陋也。汉之匈奴,唐之突厥,不皆兴於汉唐之前乎?而汉唐又与之通和矣。吴魏之於蜀也,亦一时角立而不相统摄者也,而秉史笔者必以匈奴、突厥为纪传,而以汉唐为正统,必以吴魏为分系,而以蜀汉为正统。何也?天理人心之公,阅万世而不可泯者也。议者之论五代,又以朱梁氏为篡逆,不当合为五代史,其说似矣。吾又不知,朱晃之篡,克用氏父子以为仇矣,契丹氏背唐兄弟之约而称臣於梁,非逆党乎?《春秋》诛逆,重诛其党;契丹氏之诛,为何如哉?且石敬瑭事唐,不受其命而篡唐。谓之承晋可乎?纵承晋也,谓之统可乎?又谓东汉四主,远兼郭周。宋至兴国四年,始受其降,遂以周为闰,以宋统不为受周禅之正也。吁!苟以五代之统论之,则南唐李升尝立大唐宗庙而自称为宪宗五代之孙矣。宋於开宝八年灭南唐,则宋统继唐不优於继周、继汉乎?但五代皆闰也,吾无取其统。吁!天之历数自有归,代之正闰不可紊。千载历数之统,不必以承先朝续亡主为正,则宋兴不必以膺周之禅接汉接唐之閠为统也。宋不必膺周接汉接唐以为统,则遂谓欧阳子不定五代为南史,为宋膺周禅之张本者,皆非矣。当唐明宗之祝天也,自以德薄,不任社稷生灵之主,愿天早生圣人,以主生灵,自是天人交感而宋祖生矣。天厌祸乱之极,使之君主中国,非欺孤弱寡之所致也。朱氏纲目,於五代之年,皆细注於岁之下,其余意固有待於宋矣。有待於宋,则直以宋接唐统之正矣,而又何计其受周禅与否乎?中遭阳九之厄,而天犹不泯其社稷,瓜瓞之系,在江之南,子孙享国又凡百五十有五年。金泰和之议,以靖康为游魂余魄,比之昭烈在蜀,则泰和之议固知宋有遗统在江之左矣。而金欲承其绝为得统,可乎?好党君子,遂斥绍兴为伪宋。吁!吾不忍道矣。张邦昌迎康邸之书曰:“由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而光武中兴。献公之子九人,而重耳尚在。兹惟天意,夫岂人谋?”是书也,邦昌肯以靖康之后为游魂余魄而代有其国乎?邦昌不得革宋,则金不得以承宋。是则后宋之与前宋,即东汉前汉之比耳。又非刘蜀牛晋,族属疏远,马牛疑迷者之可以同日语也。论正闰者,犹以正统在蜀,正朔相仍在江东。矧嗣祚亲切比诸光武重耳者乎?而又可以伪斥之乎?此宜不得南渡为南史也明矣。再考宋祖生于丁亥,而建国于庚申。我太祖之降年,与建国之年亦同。宋以甲戌渡江,而平江南於乙亥丙子之年,而我王师渡江平江南之年亦同。是天数之有符者不偶然,天意之有属者不苟然矣。故我世祖平宋之时,有“过唐不及汉,宋统当绝,我统当续”之喻。是世祖以历数之正统归之於宋,而以今日接宋统之正者自属也。当时一二大臣又有奏言曰:其国可灭,其史不可灭也。是又以编年之统在宋矣。论而至此,则中华之统,正而大者,不在辽、金,而在于天付生灵之主也,昭昭矣!然则论我元之大一统者,当在平宋,而不在平辽与金之日,又可推矣!夫何今之君子,昧於《春秋》大一统之旨,而急于我元开国之年,遂欲接辽以为统,至于拂天数之符,悖世祖君臣之喻,逆万世是非之公论而不恤也?吁!不以天数之正,华统之大,属之我元,承乎有宋,如宋之承唐,唐之承隋承晋承汉也;而妄分闰代之承,欲以荒夷非统之统属之我元。吾又不知今之君子待今日为何时,待今圣人为何君也哉?

於乎!《春秋》大统之义,吾已悉之,请复以成周之大统明之于今日也。文王在诸侯凡五十年,至三分天下有其二,遂诞膺天命,以抚方夏,然犹九年而大统未集,必至武王十有三年,代商有天下,商命始革,而大统始集焉。盖革命之事,间不容发;一日之命未绝,则一日之统未集;当日之命绝,则当日之统集也。宋命一日而未革,则我元之大统亦一日而未集也。成周不急文王五十年武王十三年而集天下之大统,则我元又岂急于太祖开国五十年及世祖十有七年而集天下之大统哉!

抑又论之,道统者,治统之所在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孔子没,几不得其传百有余年,而孟子传焉。孟子没,又几不得其传千有余年,而濂洛周、程诸子传焉。及乎中立杨氏,而吾道南矣。既而宋亦南渡矣,杨氏之传,为豫章罗氏,延平李氏,及於新安朱子。朱子没,而其传及於我朝许文正公。此历代道统之源委也。然则道统不在辽金而在宋,在宋而后及於我朝。君子可以观治统之所在矣。

於乎!世隔而后其议公,事久而后其论定。故前代之史,必修於异代之君子,以其议公而论定也。《晋史》修於唐,《唐史》修於宋,则《宋史》之修,宜在今日而无让矣。而今日之君子,又不以议公论定者自任,而又诿曰:付公论於后之儒者。吾又不知后之儒者又何儒也。此则予为今日君子之痛惜也。今日堂堂大国,林林巨儒,议事为律,吐辞为经,而正统大笔,不自竖立,又阙之以遗将来,不以贻千载纲目君子之笑为厚耻,吾又不知负儒名於我元者,何施眉目以诵孔子之遗经乎!洪惟我圣天子当朝廷清明四方无虞之日,与贤宰臣亲览经史,有志於圣人《春秋》之经制,故断然定修三史,以继祖宗未遂之意,甚盛典也!知其事大任重,以在馆之诸贤为未足,而又遣使草野,以聘天下之良史,才负其任以往者。有其人矣,而问之以《春秋》之大法,纲目之主意,则概乎其无以为言也。於乎!司马迁易编年为纪传,破《春秋》之大法,唐儒萧茂挺能议之。孰谓林林巨儒之中,而无一萧茂挺其人乎?此草野有识之士之所甚惜而不能倡其言於上也,故私著其说,为宋、辽、金正统辨,以伺千载纲目之君子云。若其推子午卯酉及五运之王以分正闰之说者,此日家小技之论,君子不取也,吾无以为论。

 

编入《四库全书》时,四库馆臣的按语如下:

《东维子集》三十卷,附录一卷,元杨维桢撰。维桢有《春秋合题著说》,已著录。此其初刊诗文集也。维桢以诗才奇逸凌跨一时。此编乃录文二十八卷,诗仅卷,又以杂文六篇足之。盖以文为主,诗特附行耳。朱国桢《涌幢小品》载,王彝尝诋维桢为“文妖”。今观所传诸集,诗歌、乐府出入於卢仝、李贺之间,奇奇怪怪,溢为牛鬼蛇神者,诚所不免。至其文则文从字顺,无所谓“翦红刻翠以为涂饰,聱牙棘口以为古奥”者也。观其於句读疑似之处,必旁注一“句”字,使读者无所歧误。此岂故为险僻,欲使人读不可解者哉?其作《鹿皮子文集序》曰:“卢殷之文凡千馀篇,李礎之诗凡八百篇,樊绍述著《樊子书》六十卷,杂诗文凡九百馀篇,今皆安在哉?非其文不传也,言庞义淫,非传世之器也。孔孟而下,人乐传其文者屈原、荀况、董仲舒、司马迁。又其次王通、韩愈、欧阳修、周敦颐、苏洵父子。我朝则姚公燧、虞公集、吴公澄、李公孝光。凡此十数君子,其言皆高而当,其义皆奥而通也。”观其所论,则维桢之文不得概以“妖”目之矣。陶宗仪《辍耕录》载维桢《辨统论》一篇,大旨谓元继宋而不继辽、金。此集不载此篇,未喻其故。今恭奉谕旨,补入集内。盖维桢虽反颜吠主,罪甚杨雄,而其言可采,则不以其人而废之。仰见圣人衮越之公,上超万古,非儒生浅见所能窥也。

乾隆四十六年四月恭校上

总纂官 臣纪昀 臣陆锡熊 臣孙士毅

总校官 臣陆费

 

下面是乾隆所下谕旨,“命馆臣录存杨维桢正统辨谕”:

元杨维桢著宋、辽、金《正统辨》,大旨以元承宋统而排斥辽金,其文不见本集,惟陶宗仪《辍耕录》载之。今馆臣编辑《四库全书》,谓其持论纰缪,并《辍耕录》内所载者,亦与删除。且言隋先代周,继乃平陈,未闻唐宋诸儒谓隋承陈不承周也。此语似是而非。盖尝论之春秋大一统之义,尊王黜霸,所以立万世之纲常,使名正言顺,出于天命人心之正,紫阳纲目,义在正统。是以始皇之廿六年,秦始继周,汉始于高帝之五年,而不始于秦降之岁,三国不以魏、吴之强,夺汉统之正,春秋之义然也。杨维桢撰三史《正统辨》,凡二千六百余言,义本春秋,法宗纲目,其欲以元继南宋为正统,而不及辽金,持论颇正,不得谓之纰缪。夫维桢身为元臣,入明虽不仕,而应明太祖之召,且上铙歌鼓吹曲,颂美新朝,非刺故国,几于剧秦美新,其进退无据,较之钱谦益托言不忘故君者,鄙倍尤甚,向屡于诗文中斥之。而维桢正统之辨,则不可以人废言也。正统者,继前统受新命也,东晋以后,宋、齐、梁、陈,虽江左偏安,而所承者,晋之正统。其时若拓跋魏氏,地大势强,北齐、北周继之,亦较南朝为盛,而中华正统,不得不属之宋、齐、梁、陈者,其所承之统正也,至隋,则平陈以后,混一区宇,始得为大一统。即唐之末季,藩镇扰乱,自朱温以讫郭威等,或起自寇窃,或身为叛臣,五十余年之间,更易数姓,甚且称臣、称侄于契丹,然中国统绪相承,宋以前亦不得不以正统属之梁、唐、晋、汉、周也。至于宋南渡后,偏处临安,其时辽、金、元相继,起于北边,奄有河北。宋虽称侄于金,而其所承者,究仍北宋之正统,辽、金不得攘而有之也。至元世祖平宋,始有“宋统当绝,我统当续”之语,则统绪之正,元世祖已知之稔矣。我皇祖御批通鉴,及朕向所批通鉴辑览,俱以此论定。盖春秋大义,纲目大法,实万世不易之准。我朝为明复仇讨贼,定鼎中原,合一海宇,为自古得天下最正。然朕犹于《通鉴辑览》内存福王建国之号一年,使其能保守南都未尝不可,如南宋之承统绵延不绝,而奈其当阳九之运,天弗与,人弗归,自覆其宗社也。此实大公至正,天下万世可以共见共守之论。然馆臣之删杨维桢《正统辨》者,其意盖以金为满洲,欲令承辽之统,故曲为之说耳。不知辽、金皆自起北方,本无所承继,非若宋元之相承递,及为中华之主也。若以此立论,转觉狭小,天下万世必有起而议之者,是不可以不辨。朕以为,不但《辍耕录》中所载杨维桢之《正统辨》不必删除,即杨维桢文集内亦当补录是编。并将此谕各载卷首,以昭天命人心之正,以存春秋纲目之义。特谕。乾隆辛丑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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