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看上你了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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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洁随笔 |
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坐我左边的一个老人在问我。
“英文在哪里?”
“就在对面的那座高楼上,A-S-S-E-T。你帮我百度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林立的高楼间那个英文,“看是不是财产的意思?”
我也不确定。问了度娘,对他说:“ 是资产、财产、有价值的人或物、有用的东西、优点”的意思。”
是固定资产还是流动资产?他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说。
你是个爱思考的人。他对我说。是我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
哦,我刚看完一本书,想写点读后感。
什么书?
我报了书名,说了下作者,他并不认识。
请教下,无可奈何花落去下面一句是什么?
似曾相识燕归来。我说。
这是一首七绝吧?前面两句是什么?
这是北宋文学家晏殊写的一首词,词牌名《浣溪沙》,这两句是名句,前面有三句,后面还有一句。全文是: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能给我解释一下词的意思吗?
大概意思是:作者坐在花园里,边听曲子边喝酒,看花纷纷落下无可奈何,归来的燕子似曾相识,一个人在小路上徘徊。
你好厉害!他说。能帮我写下来吗?
他拿起餐盘里的收银条说,就写在上面吧。字写大点,正楷点。
好。
我把写好的词递给他,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
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包薯条,一杯咖啡,一个剩三分之一的汉堡。午后的阳光越窗而入,泼洒在他银白稀疏的发间,高耸的额头,灰白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脸,年纪虽大精神却还不错,更难能可贵的是一双眼睛透着清亮。他穿黑色羽绒服,裤缝笔挺的灰色长裤,擦得锃亮的皮鞋,浑身上下沾染了一些异域气质。上海这个地方,历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迎面走来、和你擦肩、坐你旁边的随便一个什么人,搞不好就是什么大牛,这时刻提醒你:一定要低调做人。
我问他:你常住国外是吗?
有时候是,他说,主要是澳洲,一住就是好几年,也去过一些别的国家。那里的空气比上海好,但是像CBD、business center等一些地方也不会比上海好太多。总体来说,那边生活节奏慢,人也自在很多。
接着,他还跟我聊起了西方哲学,问我知道哪些哲学家,看过哪些哲学书,了解世界哲学史吗,我把我知道的哲学家及其部分著作理论大致说了一遍,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尼采叔本华萨特等等,然后他又说到特朗普和修昔底德陷阱,从哲学到历史,从东方到西方,一副要跟我谈古论今纵横天下的架势。
之后,他又问了我一些问题,籍贯、年纪、毕业院校、专业、职业、孩子、有没有买房、所出书名、笔名,甚至问我出书收入,就差看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了。还问我喝的猕猴桃汁是自己榨的还是买的,当我说买的时,他又问多少钱……可是,当我问他是不是住在附近,他却说现在交通很方便;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却叫我猜。
生活中有一种人,他们对你的一切都感兴趣,事无巨细刨根问底,然而当你问他一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却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好吧,就当他求知欲强好奇心重吧。从这点来猜,他应该是在情报局或保密局工作。
他说他很喜欢跟人闲聊。闲聊近两小时,他续咖啡1杯喝开水1杯,他捧杯子的手抖抖索索,仿佛一不小心里面的咖啡就会倾倒泼洒出来,然而没有。他在阳光下喝完咖啡和开水后,叫着热啊热。他干掉了仅剩三分之一的汉堡,吃掉了倒在餐盘里的一寸长的短小薯条若干,那薯条不知是被他掰成寸长还是原本就炸成寸长,他用拇指和食指夹起,将它们一根根送入口中,用他仅剩的两个门牙嚼着磨碎后再吞咽下肚。这一套程序全在闲聊中光明磊落地进行着,就像把神舟八号送入太空和天宫一号成功对接那般自然。
随着我的起身离去,这场闲聊终告结束。
后来跟阔别12年的朋友说起这事,她说你还是那么有亲和力,你应该去做保险。而某某说那老头八成是看上你了。我斜眼看他:你又在说鸟语。两日后某某才正儿八经地对我说:那老头不是看上你了,而是太孤独了。我这才觉得他说的是人话。
一个八旬老人,孩子在国外,老伴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一个人,在这样一座偌大的城市,独居一隅。如若不是孤独,又怎会只身来到这游人如织的金融中心,试图用繁华掩盖落寞,用人群淹没孤单,用热闹覆盖冷清,用闲聊打发无聊?或许,只有来一场对话,才能尽可能多地沾染些烟火气息,以此证明他不是一座孤岛。
活到这个年纪,就算还有同学朋友,能跟他闲聊的又有几人?年青人就更加,他们总是很忙,忙工作忙赚钱忙着吃忙着玩,别说聊天,能耐心地听你说话而不嫌烦就已经很不错了。老年人最怕孤独,而他们偏偏承受着更多的孤独。年纪越大越如此,代沟拉开了他们和年轻人的距离,倘若观念还停留在从前,那么这个时代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抛弃在一边。
曾经去过一家镇上的养老院,几个老人坐在一棵古老的大樟树下,看着周围不多的几个人,皱纹丛生的脸上爬满寂寥和落寞,没有人跟他们说话,他们像是几只被遗弃在草原上的老羊,和天边正在西沉的落日一样孤独。
英国有个146岁的老人,上帝给了他长寿,可是长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幸福和荣耀。他的四任妻子和几十个孩子全都离世,只有曾孙玄孙还会来看看他。可他和他们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身边也没有谁能够跟他交谈,电视看不懂,收音机里的世界和他相隔万里,他被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隔离了,只能像文物古董一样地存在。他孤独极了,每天都想死,然而24年前准备的棺材至今都派不上用场。
我们都会有老去的一天,当孤独光临,希望我们仍能笑语相迎。只要能够与时俱进,不断地学习进步,时刻保持内心的充盈,将每一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又怎会惧怕孤独来敲门?
我能想到的晚年的生活是:看书,写字,旅行。邀清风上路,与夕阳同行,在黄昏时分,看落花纷纷,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