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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了宛欣到南京路碰头。今天的她,里面一袭粉色洋装,外套一件雪白的毛呢大衣,依旧是长发披肩明眸皓齿,高雅而迷人。她是一个天使一个精灵,轻盈地飘落凡尘,愉悦了众生的眼,纯净了我们的心。
我带她去了一家普通的上海饭店,点了几个上海菜。菜的味道还行,可是我很后悔。我带她来这种地方吃饭绝对失策。这个饭店因为她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她却因为这里而受委屈。我既担心菜的口味不合她意,又担心没有空调冻着她,她穿的是薄薄的连衣裙和丝袜啊!像她这样高贵美丽的女子怎么着都该去温馨温暖、音乐轻柔荡漾、富有情调的地方用餐啊!然而木已成舟,即使我肠子悔青了也无济于事,只好等待下一次相约,以弥补心中遗憾。
出了饭店,我领她上了南京路步行街。无论天气多么寒冷,都挡不住这里的热闹与繁华,霓虹闪烁华灯齐放,人头攒动声乐四起。忽然,宛欣看见永安百货的招牌,惊喜地叫出声来:“没想到旧上海的永安还在!”她颇为激动地举起相机咔嚓起来。她对旧上海的情结是那么深厚而真挚。上次来上海她专门打车去先施百货商店,惹得司机直问她从何而来。下午她还到淮海路怀旧去了,因为她的爷爷奶奶原来就住在霞飞路。还有,她非常怀念在和平饭店听过的爵士乐,那才是老上海的灵魂所在。她虽然在台湾出生长大,可是身为上海人的爷爷奶奶却给她灌输了无数旧上海的意识,她是吃着上海菜、听着周璇的歌、看着旧上海的电影长大的台北女子。上海于她,就像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老朋友,一个时常闪烁在心中的泛黄的旧梦。这个学戏剧的女硕士,总希望逢着一个具有戏剧与梦幻色彩的上海。也许心存浪漫日子才不会那么单调吧?
本想送她回宾馆的,担心她一个人在萧萧寒风里走那条幽暗的宛平路。而她,亦担心我一个人走僻静的夜路,所以,她用了个折衷的办法:要我陪她坐地铁到徐家汇,不出站,然后我原路返回,这样就不怕我赶不上回家的地铁了。我们在地铁里说着话,临别时互相叮嘱:到达目的地后给对方短信。
别了宛欣,独自踏上归途。
出了地铁,见一三十几岁的男人提着行李茫然张望。迷路了吧?我想。天这么黑又这么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怎么办?我心生怜悯,驻足询问:“你要去哪里?”他操着山东口音说:“我想去崇明的陈家村。”“你怎么会在这里下车呢?”我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去崇明的车。“我半个月前坐过的,当时也是在这里下的地铁。但是现在我不知道在哪里坐车。”“你有没有问过地铁的工作人员?”“问了,他们说去崇明的车现在停开了,要等明天早上才有。”“要不你先找旅馆住下吧,不过这附近可没旅馆,我们家那里有,但是最少要三百一个晚上。”“那可不行!”他的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仿佛这个价会要了他半条命似的。我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幽暗的灯光闪着疑惑的眼,我实在是不忍心丢下他不管。“我去帮你问下地铁工作人员。”他只好跟我进了地铁,我找到两个年轻职员,问清楚了去崇明的车在6号出口锦绣路上坐。然后我们又上来。“地铁马上就要停开了,到时所有出口的门都将关闭,你怎么办?”“没关系,我随便在哪里过一夜都行,昨天我还在南站蹲了一宿呢。”我的心忽然牵扯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看着他坚强隐忍的表情,想着他居无定所将一个人捱过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夜,这个接近冰点的冬夜啊,于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与煎熬?这世上就有这么苦的人,嚼着孤独,守着清冷,隐忍而坚强地活着,活在万丈红尘里,活在不为人知的辛酸里。我的心里满是酸楚,我不知道怎样去帮助他,似乎哪一种帮助都不可行,我只有丢下他独自夜行。我比他幸福太多,他无家可归,我有家能回,回到温暖和光明里,回到亲人的期盼和牵挂中去。
穿过民生路,已经看得到小区的影子了。
不远处走来一老太太,她背着包,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两眼。她不像一个迷路的人,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开口问她:“阿姨,这么晚去哪里?”她笑了,说她家就在这附近。原来我们小区相邻。“我还担心你姑娘家的,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吗?我一个老太婆可没什么好怕的,坏人顶多要点钱罗,你年轻就麻烦了。”老太太担心我被劫财又劫色,难道她看不出我财色俱无吗?她继续说:“这是在上海,上海的治安还可以的,我有一次在深圳走夜路,一个年轻人叫我跟他走,说带我去玩,肯定是想绑架我然后叫我家人拿钱来赎我,我吓得赶紧逃跑。”“广东的治安是很乱的。”“就是啊。”她表示认同。然后我们继续站在路边聊。她说:“我和女儿住一栋楼,女儿请了钟点工,每天打扫四小时,还把家里的钥匙交给钟点工,这让我很不放心。有一次下楼时我发现钟点工反锁了门,不知在里面干什么。我女儿叫我看着钟点工干活,每天盯四个小时,你说多累人呀!为这个事我真头疼。你请了钟点工吗?”“没有,我一个人搞卫生,拿块抹布从这头擦到那头,很快的。”“还是你勤快,我女儿女婿他们一点活儿都不干。”“他们肯定每天都要上班,而我时间很自由。”
接着她问我干什么的,有孩子吗?当她听说我有儿有女儿子都13岁了,她很惊讶,问我多大了,我如实相告。她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看不出啊!我还以为你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呢,我一直担心你遇上坏人怎么办?”她的意思是说,不是小姑娘的简大妈遇上坏人就没关系了?阿弥陀佛!这一手货和二手货就是不一样啊!她接着说:“你福气真好,肯定事事都顺心才会这么年轻。我就命苦了,我这么大年纪夫妻都分居,我老公在深圳,我在上海。我儿子40岁了还没成家,做电脑的,事业失败,欠了几百万债,哪个女的愿意跟他呀?你说欠债的日子多难过呀,我都担心他的生命安全。唉,愁死我了!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如意,婚姻啊,孩子啊,没一样让我满意的。你看我满头白发,我65岁人家却猜我80岁。”“怎么可能?”我安慰她,“你看起来不出老,头发染染就更年轻了。而且你脸圆圆的,挺有福气的样子,气色好,皮肤也不错。多想想开心的事嘛,关键是心态要好。儿子的事操心也没用的,由他自己去解决好了。你女儿不是过得很好吗?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老太太许是被我说动了,最后满脸是笑地离开。
其实我想对她说:每个人都不可能事事顺心,谁都有烦恼悲伤的时候,但如果把心态调整好,积极乐观一点,那么,好多事都不是事,好多烦恼都不是烦恼。
这个晚上,我经历了三场艳遇,对象分别是:有上海情结的美女,流浪在外的男人和自叹命苦的老人。他们拥有不同的生活轨迹和各自不同的命运,在上海这座城市分别演绎着各自的故事和经历。我们因上海而相遇,上海因我们而丰富。
简洁的书《新上海人日记》已由上海远东出版社发行,全国各大书店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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