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冰川
冰川之父——慕士塔格
冰山之父——墓士塔格
终于从喀什城内被烤羊肉串的烟尘缭绕的人群里挤出来了,终于耳边消隐了那片与“真主伟大”的宣礼呼喊相交织的小毛驴负重前行的“嗒嗒”蹄声,当燥热变成了清爽,路两旁绿色或黄色的平地变成铁色戈壁连着没有尽头的群山时,帕米尔高原就这样扑面而来了。

我贪婪地四处张望,恐怕略过每一个细节。高原不动声色,送给我的却是一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景象: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大石头在空中就座,碎石头在空谷荒滩上安家,石头在人足马蹄下开花,偶尔在石头遗忘的地方挤出一小片一小片稀疏的草木,草木旁边便有几座用石块和着黄褐色泥巴站立在那里的蓝盖力(正方形的土屋),石头、草木、牲畜、土屋的间隙里,时不时晃荡出一两个或三四个在现代生活与古老村庄之间寻找方位的年轻生命,这就是高原上的村庄、原野,几乎是生命赖以存在的全部
真是异域。
雪山下戈壁上的村庄
石头反射的光亮刺痛了双眼。闭上眼睛,去寻找“西风、古道、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况味,无奈,乘坐的轿车,面前平直而崭新的国道,还有身边的同事们,使那景象零碎的停滞在了属于它的遥远年代。什么也别再去想,相信旅行着是美丽的,行动起来的旅行者一定会得到远方的奖赏就是了。
雪山下戈壁上的村庄
然而,为准备这趟旅行所查阅的资料顽固地泛出脑际:6500万年前,是地球历史上的新生代开端,那时地球上的海陆分布还是另一种模样,中国和印度之间隔着广阔的古地中海,土耳其和波斯是这片海中的岛屿,它们尚未与欧亚大陆连接……新生代开始后,地表上的各个陆块进行着轰轰烈烈地升降、漂移和接合,古地中海消失了,印度板块与亚洲大陆结合了。……又过了数千万年,到了距今200万年的时候,地球上的海陆分布呈现出了今天的样子。众多的陆块经过剧烈的撞击、拼接之后,渐渐归于沉寂,就在这时候,古猿在非洲悄然登场,标志着灵长目时代的开始。然而,在印度和中国之间,地壳却在进行新一轮的演变,空旷的大洋地壳不堪印度板块和欧亚古陆的挤压,向着欧亚古陆俯冲而去,在俯冲带,地壳缩短了,变形了,加厚了,青藏高原就这样均衡地隆升起来了。
盖孜检查站旁的雪山
我最终没能从中找到帕米尔高原上座座雪山冰峰的诞生,它是否也和珠穆朗玛峰一样,在地球的偶尔事件中,成为了地表的至高点呢?但我可以想象得出,包括帕米尔高原在内的块块地壳凶猛撞击的巨响该是怎样的惊天动地,地球伟大磅礴的造山运动远比人类兴衰更迭的历史变迁惊心动魂得多。面对大自然,面对自然界摧枯拉朽的除旧布新,尚且年幼的人类渺小的连悲哀都只能化作徒劳。再去看两旁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坦荡高原,裸露着粗砺骨骼的群山,似乎感觉到了这个巨大生命令人敬畏的腾动与表情。
布伦口的沙山雪峰
越过盖孜边检站不远处,竟接连出现了两个湖泊,很大,很美,水色深蓝到偏黑,足以见其深度,在常年干旱的高原上实属罕见。抬眼前望,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冰峰由远而近了,方知道,冰峰是湖水的源头。海拔7719米的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后面就是著名的慕士塔格峰,它正是我此行的第一目标。于是婉谢了塔什库尔干县接待者热情的安排,就势先去攀登。
公格尔九别峰
公格尔九别峰
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它有大大小小16条冰川,其中最长的羊布拉克冰川长达20公里,由于它冰川多,面积大,被世界气象组织确定为测量地球冷暖变化的测定点。据说,受温室效应的影响,它的冰际下线在不断的向上退缩。其实,早在19世纪末,瑞典的探险家斯文·赫定先后四次入疆勘察后,就命名它为“冰川之父”。而在塔吉克人的神话里,它是一座神山,它的最高层叫费尔代维西,是一座长满奇花异草的天堂,人间的花草最早是从那里采撷来的。于是,同样信奉伊斯兰教却忽略表面形式、注重内心醒悟的塔吉克人把它奉为神明,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面向着它祈祷:“冰川神父,愿你保佑我们!”将晨问的祷告准时送上天庭。由此可见,塔吉克人的信仰追求不是在天堂救赎,而是在人间的重生,他们让不泯的希望来超度自己内心的荒野,陪伴一个个祸福相依的日子。
湖边塔吉克人环绕墓士塔格峰祈祷
下公路后,我们借助现代化交通工具,又在没有道路的山坡上驶进十几华里,凭着颠来晃去的感受得知一寸寸向不毛之地的憔悴挪动。最终在主峰脚下的山包前停住。一走下车来,身心立即被四野空旷的宁寂包裹,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试探着与静默碰击的声音。眼前的山头充当了冰川的自然屏障,不高,约一两百米,有些陡,没有植被,象家乡煤矿上废弃的煤石堆,只是颜色浅淡了些,风蚀刀割的尖石棱一层一层铺到了山顶。如若在平地上,并不算什么,在这海拔4500米左右的高原上,它足以阻止意志薄弱的来者靠近冰川的企图。

风雨中的墓士塔格
拒绝攀登,只能留在仰望者的行列。
只有翻越座座高峰,才能在认知名山的同时认知自己,从而获得属于自己内心的万水千山、深壑崇岭。
于是,迈动前行的脚步。还好,没有高原反应。真得感谢青少年时期所付出的繁重体力和超常的生活砥砺。登到山腰后,再也无法轻松,双腿发抖,口喘粗气,浑身冒虚汗,每挪动一步都需要集中全身的力气。同伴上来挽扶,望着近在咫尺又深感强弓之末般遥远的冰川,谢绝了。一步一站,三步一歇,只是不能停。虚脱的幻觉里突现出小毛驴负重前行的景象:这个为数不多的直接为人类工作的生灵,竞具有超常的坚毅耐力,背负上与体重差不多的东西,只要没被压垮,只要能迈动四蹄,就用不着主人挥鞭喝斥而不住的前行,从不在乎人们总在它名字前冠以的“小”字。我更没有受什么主人的驱使,受的只有自己心灵的驱动:人啊,有时候就需要自己跟自己较较劲。终于,在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我独立地站上了5000米高的山顶。
缓缓地走下山坡,在山包与冰川之间的水滩边上与同事一齐就餐,掬一捧清凉的冰水,掰一块香脆的囊,伴着每个人会心的微笑,完成了平生仅有的午餐。它,将成为我此后生涯里无法忘记的部分,提示着人生长旅的答案。
同行的朋友们有的忙着拍照,有的在审视冰川边缘下正在消融的巨大冰洞,有的则俯耳倾听冰与雪在风中、气温下涌动裂变的天籁交响。我绕过水滩,慢慢地走向冰川,这顶在远处看似很小的高洁桂冠,一旦靠近,在2600米高度之下,仍然横观看不到边,仰视看不到顶。
大自然难以被人类穷尽。
又一次仰望,应属收获之后在新坐标上的必然。
当我们一行下山后将要分手的时候,大家相互的赠言,竞不约而同的选用了塔吉克人送亲友远行的祈祷语句:
“愿慕士塔格与你同在!”

墓士塔格峰背后相连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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