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小小说）

   横岩县文联下属的七大协会的换届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作家协会、美术家协会、摄影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音乐家协会和舞蹈家协会，这六个协会都通过全体会员充分地酝酿、讨论、协商，初步确定了会长候选人，只有书法家协会的换届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

    书协的“会情”与其它协会的“会情”完全不一样。比如，作协的会长首先必须是县文坛上的高手，美协的会长首先必须是画家，舞协的会长必须是舞蹈界的姣姣者……可书协呢，约定成俗的必要条件是：有一定级别的即将或刚退下来的领导，而对书法水平怎样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要求，只要有这方面的爱好，能凑合着写几个毛笔字就行了。

   那一年，县宣传部的郝副部长正是这个位子的不二人选。过去，他在不同的时期写过各种各样的大标语，退休时正赶上书协换届，所以，自然而然就当上了书协的会长。四年后换届，按部就班搞个形式，认认真真走走过场，换汤不换药，郝会长连选连任，稳坐钓鱼台。

   那时大家是衷心地拥护他当会长的。原因有二：一是他级别高，退休时组织上给了他个副处级待遇；二是他在领导岗位上时间长，接触面宽，人脉关系广，方便开展工作。比如，书协搞活动向企事业单位借个场地，或要一点经费，都得靠以前的郝副部长现在的郝会长出头露面。偶尔，书协的人也打着郝会长的旗号，在他过去分管的部门、机关化缘。说白了，郝会长就是书协的摇钱树，大家靠着这棵大树好乘凉。在郝会长的领导下，书协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真可谓墙头开花两边飘香，引得县内其它协会眼红，县外同行羡慕。

   第一次上任后的第三天，郝会长带领县书协的精英坐宣传部的商务车到襄阳学习交流。襄阳书协尽地主之宜，邀请客人参观米公祠。一进米公祠，郝会长大发感慨：

   “书法上，襄阳得天独厚，近水楼台，我们横岩县望尘莫及。”他呑口气，翘起大拇指，“书史上这位巨擘（bi)米芾(si)，就使襄阳名扬四海……”

   襄阳书协会长先是一楞，然后以手捂口，假装强忍喷嚏欲出的样子，扭过头，脸上掠过一丝鄙夷的笑。

   横岩县的书界精英们个个面呈猪肝色，尴尬得无地自容，心里说：把巨擘（bò）读成巨臂还情有可原，把北宋大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米芾（、fú）的名字读错就太不应该了。

   这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是来看看当下横岩县书协的情景。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郝会长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帕金森症日趋严重，双手发抖，勉强握管，写的几个字也是歪歪斜斜。更重要的是，这些年反腐力度一年比一年加大，凭郝会长的面子、关系在财政和基层单位根本要不到钱或物。

    有一段时间，书协帐面上只剩下两位数字的余款。秘书长心有不甘，试着以郝会长的名义到某单位为书展拉赞助---那个单位的头头是郝会长的老部下。头头一开口就大诉其苦：

“打开窗子说亮话，要钱，有！不是不给你，是没法子花出去。如今，公费出国，公费旅游，公款吃喝，全都卡死了。每花一分钱，都得经过六道手续，六人签字，层层负责。我们自己也常常为找不到花费的名目而苦恼。我们不能年年换电脑，月月买新办公桌椅呀。”

   自从发生这件事后，书协的人对郝会长再也不报什么希望了。人人心知肚明，郝会长这棵大树本身都歪歪倒倒，哪里还能起遮荫挡阳的作用？

    郝会长从没口头或书面提出过放弃会长的申请，反而时不时地流露出继续连任的意思。可是，他哪里知道，时过境迁，书协的人没有一个会投他的票。

    局外人也许会问：一个民间团体的会长，没职没权没钱，有什么好恋位的呢？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曾几何时，官场商场中不懂装懂附庸风雅者多的是。这些人学书求字，其首选对象就是会长。若普通书法家一平尽作品一百元，会长的一平尺起码五百元。多几个钱算什么呢，人不识货钱识货。当老板的自掏腰包，当领导的公家报销。所以说，这个会长还是有些油水的。

这次换届时，郝会长正躺在医院里。书法家们没有了顾忌，大胆发表各自的意见或建议。有人提出抓阄定胜负，轮流坐庄当会长。有人说还是老规矩，上面指定预备人选。文联主席宣布：严格按协会章程和选制度操作！一，成立竞选筹备领导小组。二，有意参加竞选者报名。三，在充分酝酿、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确定参加竞选人名单。 四，竞选者上交三幅作品（不署名、不加印，由领导小组在竞选会场展出），发表“施政”演说，然后由全体会员无记名投票。得票最多者当选横岩县新一届书法协会会长。

   大政方针既定，换届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两天过后，竞选结果出炉：年轻实力派书法家舒启程高票当选。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祝贺，并请他发表“就职”演说。

   他双手抱拳，谦卑地一笑：“各位都知道我舒启程向来笨嘴拙舌，请饶了我吧。写几个字，表达我的心声。”说完，他挥毫疾书：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