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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家族史研究 |
一、夏仁溥:不患贫而患不学
夏仁溥(1864—1937),字博言,夏仁虎的长兄。光绪十五年(1889年)己丑恩科举人,后曾任山东濮州知州、山东警察学堂监督、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等职。1937年抗日战争时期逃难死于汉口。
他在《榷轩随笔》(《南京文献》第十四号)里写道:父亲夏家镛,“著《琢玉录》以教子弟,著《自鸣集》以抒其抱负……”。夏仁虎在《六十自述》也写道:“吾父幼孤露,奉母出艰厄,中年耽著书,老作诸侯客,平生淡泊怀,略见《浮沤集》”。
在学习上,伯父夏家锐告诫他,要以父亲夏家镛为榜样,“不患贫而患不学”;十七岁时,他的老师陈咏兰曾经批评他:“观汝文多游词曼调”,“须先汰其皮毛,去其渣滓,而后可以清光大来”,并告诉他文章要讲求“理法”,要“清而真,雅而正”。
对于人生境界,父亲夏家镛也以自己的经历勉励他:“人生最难者,得真山水而居之,……耳之所触,目之所接,得江海之大。固不必泛舟策杖他寻”。
在山东办公之余,夏仁溥喜欢为两个儿子授课。 夏承枫八岁时,其父为长子夏承植讲解世界地图,夏承枫在一侧旁听,听完就能随父亲所指讲出五大洲的区域形势。
有意思的是,据卢前儿子卢佶介绍,夏仁溥的妻子是卢前的姨祖母。1930年,卢前第一次赴四川成都大学教书时,夏仁溥先生还写过一篇《送卢冀野入蜀序》表示鼓励。
《榷轩随笔》还记录着家人的性格爱好与品德修养。如夏仁溥的仲弟仁澍,“仲善治花,虽残菊老梅,经仲手无不煦煦有生致”;“仲善画梅,初间画法于余外舅孙炜堂先生,骨干生老。久之复得生意,为风露折枝,墨淡而嫩,鲜妍欲活。”
二、夏承枫:教育之道是引导
夏承枫(1898-1935), 字湛初,是夏仁溥的长子。
1917 年,夏承枫毕业于上海第二师范,在江宁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任教师。 1921 年,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教育专科,在江苏省立第一中学即他的母校任训育主任兼教学。1923 年,任东南大学教育科助教。1925 年,被任命为江苏省督学,视察各县教育。1928 年,东南大学改为中央大学,以讲师身份受聘, 同时任中央大学区教育行政院科长。1931 年之后,不再担任行政职务, 而在中央大学专任教师。1932年,因成绩卓著而迁任教授。为此,卢前在《夏湛初别传》感叹道:“计十三年中,历小学教师,中学教员,大学助教,讲师,而教授;循序以进,并世所廑见者也。”
对于夏承枫的“教育之道”,在《家报专刊:父亲百年诞辰》里,他的长子夏祖灼总结为“引导而不强求”,并且回忆起“他常常和我谈起将来干什么好,鼓励我以后学实科”。
他的学生,我国著名教育、心理学家朱智贤在《悼夏湛初师》里写道:每次授课时,“先生据坛直陈,议论风生,四座为之哑然。其至精彩处,佐以实证,杂以诙谐,听者眉色飞舞而不自知。”朱智贤还回忆道,在中大就读期间,夏承枫时常与他长谈,由论学到论人论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得知朱智贤的坎坷境遇,夏承枫更是以自己的经历来勉励他,使他“于失望中陡觉达观,于颓废中忽又奋起,终信天既生我,自有其用,惟冀努力,毋忝厥生”。
在兄弟姐妹中,夏承枫排行第二。1907 年,夏承枫和哥哥夏承植、 姐姐夏澂琬一起进入夫子庙泮宫附近的私塾读书。姐姐夏澂琬在《亡弟湛初事略》里回忆起当年,他们一起放学后经过城隍庙,弟弟总是会伫足观看里面的杂剧表演,回家后“述以娱母”。
夏澂琬在悼文《亡弟湛初事略》里写道:1920年,他的长兄因病去世;1921年,他的大姐和小妹先后去世。在这种情形下,他“身肩重任,上慰父母,下抚孤寡,责任愈重”。1924年,参加赴美留学考试,尽管“分数虽高,而身累过重,出国之志未遂”。夏承枫对家庭做出了奉献,“为后辈儿孙楷模”(夏澂琬)。
夏仁溥在《亡儿承枫事略》一文里写道,“儿生平视书籍与师友为性命”。对于书籍,不用多说。1919年,经卢前介绍,夏承枫与李清悚结识。李清悚在悼文上称赞他“遇人固忠且厚”,感叹他“家庭负累之重,君一身任之”。后来,夏承枫将自己妻子的妹妹介绍给李清悚,二人遂结为连理。夏承枫在临终前,将老亲孤孀弱子都托付给李清悚,而李清悚也在他逝世后,替他整理遗著,并一直照顾着夏家人。
三、杨家鹤:家不是房子,是妈妈
杨家鹤(1903—1980),是夏承枫先生的妻子。1921年11月29日完婚,随后主持家务。结婚时,杨家鹤中学尚未毕业,但婚后受夏承枫影响,重新开始了学习,并小有成就。以至于抗战时期全家到四川避难时,她还在一所小学找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 回到南京以后, 她便进入南京市一中,从事图书馆管理工作。
夏承枫和她共有两子三女。1935年,夏承枫临终时叮嘱她,一定要让他们完成大学学业。杨家鹤不但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五个子女都培养成了大学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夏承枫之后,她成为这个不断繁衍生息的大家庭里的“核心人物”。
从1996年底开始一直到1998年,她的儿孙辈们共同组稿,完成了一部对她的纪念集《思亲集》:
儿子夏祖灼在文章《无私奉献的一生》里写道:对于过去的大家庭,特别是“由于父亲是家中唯一的还活跃在社会上的中年男子,成为家庭的支撑者和对外代表。妈妈也当然随之承担了安抚上下、左右、内外的责任”。父亲的去世,成为“大灾难”。由此,“俭朴”成为她的“持家方针”。一直到“我抗战胜利后,回南京已经工作了,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侄女夏祖安在文章《婶婶与我》里写道:婶婶常常给我“讲故事及家庭掌故”,是我的“数学启蒙老师”。对于小说的偏爱,受到婶婶的影响。有个生动的例子,她这样写道:“姑妈是校长,责问我为什么看《红楼梦》”,后来因为没有妨碍到学习,姑妈也就不再过问。于是,由于“婶婶对我的了解远胜于姑妈,因此我更爱婶婶”。
说起奶奶,一直陪伴着她的孙子夏立,无不遗憾地说:奶奶去世于1980年,她没有过上后来的好日子。他写的回忆文章题目是《相依为命的十年》,记叙的是“文革”中,父母被隔离审查期间,自己和小伙伴整天在外面游荡,是因为奶奶的忍辱负重和每天晚上的默默等待,他才“没去干偷盗和打群架的犯罪活动”。也是因为他不敢干坏事而怕连累她哦!1978年,夏立考上了大学,也算是没有辜负奶奶的期望。
作为外婆,杨家鹤给广州的外孙女蔺群的印象是“端庄秀丽的面孔,那双眼睛散发出柔美、慈祥、充满着爱的光芒”,背后是“博大精细的爱、勤俭能干和深厚的修养”(《我心中的外婆》)。
“家不是房子,是妈妈”,这是2000年4月夏祖灼的弟弟夏祖炜纪念妈妈逝世二十周年写下的话。他写道:“二十年前,家就是妈妈,不管她在哪里,到了她的身边就是到了家。现在,家就是妈妈留下的亲情”。
四、夏祖灼:在颜料坊参加地下党
夏祖灼,1922年出生,是夏承枫和杨家鹤的长子。他今年快九十岁了。和前人相比,他是幸福的,原由在于就像他侄子辈在《家报》里总结的那样:他有着“平和的心态,宽广的胸怀和心灵上的安静”,他的“权威和阅历”,使得他成为“家庭的核心、纽带和桥梁”。
颜料坊,是夏仁虎在南京的故居。2017年12月29日,夏祖灼告诉我,夏仁溥曾经担任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此时,晚清教育家缪荃孙的艺风堂转让给了夏家,主体部分在爷爷的名下,花园归三爷爷夏仁沂。《卢前笔记杂钞.冶城话旧》记载:缪荃孙“故宅在颜料坊,身后藏书略尽,诸子多穷困,并此宅亦不能守。此堂今归篆枚堂夏氏。博言(夏仁溥)、枚叔(夏仁沂)两先生合资购之”。
2007年9月24日,是夏祖灼的85岁生日,他的弟弟夏祖炜披露了藏在心中60年前的一个秘密:1948年高考落榜,此前在哥哥的助教宿舍看到过一些革命刊物,险些遭受国民党特务的搜查。不久,在颜料坊,他又看到哥哥在写什么,随后找了个机会偷看,看到了哥哥的一篇自传,上面还写着他对时事政治的看法。他写道:“当时对他们的地下活动不知究竟,却感受了它的神秘,也很好玩的”。
1937年,南京陷落之前,夏祖灼随同母亲和4个舅舅们逃难去了四川。1943年,他毕业于成都中央大学农学院畜牧兽医系,1943—1947年在成都附近从事兽医方面的工作,曾经在川西控制牛瘟病的流行。1947年到中央大学任教。前面夏祖炜披露的秘密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夏祖灼还告诉我,在颜料坊,二爷爷夏仁澍的孙子夏祖湘(1932—,后改名为夏阳),1949年去台湾,后来成了一位知名画家。近日,我查到了一篇采访夏阳的文章《夏阳从艺六十周年访谈录》,了解到了夏家当时的窘况,了解到夏祖灼所身处的那个时代:“我家是个书香门第,官最大的是四爷爷,在北京。三爷爷也做了县官。我爷爷没考上。我祖父(仁澍)会画梅花,父亲也会画点画,会写文章,写鸳鸯蝴蝶派文章。……抗战胜利了,姑姑回来了,呃,去念书吧,就去念师范了,……。当时生活苦的不得了,每天吃萝卜。……我大概是48年师范毕业的。在南京亲戚也生活困难,把我推到汉口叔叔那里,住了几个月,第二年春天又到长沙哥哥那里,哥哥是农工银行练习生,也养不活我,大概半个月、一个月后,国民政府招兵买马,那时也不懂,跟着去反正有饭吃,就报名当了兵,跟着军队坐火车坐船去了台湾。” 其中的“推到”二字,颇为酸楚,颇为无奈!
20 02年,夏阳来到上海,买房定居,时常与夏祖灼电话联系。
五、陈万芳:离休之后编“家报”
陈万芳(1928—2017 ),是夏祖灼的妻子。她生于北京,祖籍广东省梅县,是我国现代兽医和家畜传染病学杰出的教育研究工作者。南京农业大学档案馆的网站上有她的生平介绍:“她一生简朴,为人和蔼可亲。几十年风雨教育历程中,共培养博硕研究生近30人,堪称农业科技工作的巾帼英雄。”
1998年,陈万芳70岁,离休回到家中。此前,她就有一个打算,要编一本《家报》。这是因为《思亲集》的成功编撰,使得7地(南京、北京、西安、沈阳、苏州、上海,还有台北)4家(因夏家而扩展到的杨、李、袁家)24位亲人,更加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再加上她有着编辑的专长(她曾经是《畜牧与兽医》的副主编,《中国病理生理杂志》的编委常委,《中国兽医杂志》的编委)。此后,从1998年至2008年的十年间,共刊印43期,其中前25期由她和夏祖灼担任主编,儿子夏立和孙女夏倩电子排版。
家报的主打栏目有“各地讯息”、“大事小记”、“保健一得”、“烹调交流”、“第三代动态”、“家庭历史资料”、“文摘”等。
1999年5月第6期头版头条说的是“一次本来不该发生的重病”,说的是一次缺钾服药不当的险情,提醒“病人家属在尊重医生的同时必须要有主见”。2000年第9期,头版头条便是陈万芳的文章《迎接我的第七个龙年》,以同一个时间节点回顾了不同的时代印记。
手捧这部《家报十年》,我还注意到,除了文字,还有儿子和孙女给配上的报头绘画:一杯热茶,一叠正在翻看的卷起来的报纸;还有不时出现的照片,不同时期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你的面前。读着读着,我在脑海里瞥见了一个大花园,不同时期的人与事,在心中孕育出的五彩的花朵;同时它也是一个海洋,每一篇文章里发出的声音,在岁月的礁石上碰撞出洁白的浪花。
六、夏祖丽:我像是遇见了亲人
临走时的最后一天,夏祖丽在夏祖灼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颜料坊86号。她写道:“现在的颜料坊86号变成颜料坊小学,当年住过这里的夏家人,多半不在人世。我们在校园中上上下下穿梭,身边围满了穿着粉白夹克,吱吱喳喳好奇的小学生。他们朗朗的欢笑声,萦绕在这座百年古宅的各角落”。
可惜的是,2000年夏仁虎先生在北京的故居被拆除,他的出生地颜料坊的故居也于2007年被拆除。杨家鹤的侄女杨思吉告诉我,仓巷87号(尽管也已经被拆除)走出了“杨氏三姐妹”,其中除了前面说到的,分别嫁给了夏承枫和李清悚的杨家鹤、杨家鹏,还有嫁给洋珠巷袁家的杨家麟。她说,她们都是温文尔雅的贤妻良母,不但对家庭也对社会承担了责任,成为子女起为人处世的好榜样。看来,城南的故事还很多很多,值得回味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