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记》，桂林渔鼓传统曲目。桂林渔鼓，2010年列入广西区级非遗。《三姑记》广泛流传于桂北、湖南衡东县、祁东县、永州。在广西彩调，湖南花鼓戏、侗戏、祁东渔鼓等戏曲、曲艺中都是传统剧目、曲目。

 

          三姑记

 

      采录整理：李肇隆  蒋太福  苏韶芬

苦口良言奉劝君，为人切莫起黑心。

起心害人终害己，明有苍天暗有神。

男子莫用两把斗，女子莫要两样心。

大秤小斗天雷打，心黑王天不容人。

莫说王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灵。

年岁逢荒谷米少，莫把瘪谷凑斗升。

贵卖谷米坑人受，后代儿孙不安宁。

 

白言闲语不必表，且把三姑唱分明。

家住湖南永州府，零陵城外有家门。

东门城外三十里，地名叫做王家村。

王姓公公家豪富，广有良田三百零；

老婆一生多势利，爱富欺贫第一名。

王公不幸丧了命，王婆当家掌门庭，

养育一男三个女，高利盘剥常坑人。

儿子在家读书死，三个女儿都嫁人：

大姑嫁在张家府，二姑嫁到李家门，

三姑嫁到肖家去，各随郎婿立门庭。

大姑家中多豪富，二姑家中有金银，

三姑嫁夫遭不幸，一任家当挨火焚。

从此三姑行苦命，常年四季来受贫，

家中没有隔夜米，身上补丁加补丁；

床上无被冰样冷，寒天烤火到天明，

身上又寒肚又饿，肖郎无语心好疼。

王婆见女受贫苦，接她回家把话论：

“只望肖家有好处，谁料肖家一日贫，

如今他变穷浪仔，赶快改嫁给别人。

后面有个刘公子，一品人才又聪明，

家有良田数百亩，又是洪门秀才身，

女儿若嫁刘家去，荣华富贵度光阴。”

三姑听得母亲话，叫着娘亲说原因：

“别人家富随他富，我受贫苦我愿承。

羊羔美酒我不想，粗茶淡饭好养身。

如果我听娘的话，肖家绝了后代根。”

王婆一听急忙讲，叫声女儿话出声：

“夫妻是那同林鸟，大难来时顾自身；

只要自己身富贵，管他断子和绝根!”

三姑听娘话语狠，开言细论讲娘听：

“好马不配双鞍子，好女不嫁二夫君。

一马二鞍人难坐，女嫁二夫丑死人。

世间万般都由命，各人八字命生成，

人人都想高官做，个个做官哪有民?

尊声亲娘听女讲，几个古人请听明，

昔日卖柴朱买臣，妻子嫌贫另嫁人，

后来买臣身富贵，崔氏求转万不能。

马前覆水难收起，永古千秋落骂名。

还有一个吕蒙正，夫妻破窑且安身，

寒窑受苦十八载，得中状元第一名。

平贵叫化寒窑住，宝钏与他结成婚，

后来平贵得王位，王氏锦衣加全身。

世上苦人常且有，何止女儿一个人，

多少穷人后来富，多少富人后来贫。

娘若要我来改嫁，这种做法万不能；

肖家虽然贫穷了，待我并无二样心。”

王婆听了女儿话，便将三姑骂几声：

“你若不听娘的话，永世莫进王家门!”

骂得三姑流眼泪，两眼泪水落纷纷，

三姑心痛如刀绞，辞别亲娘转回程。

 

行一里来又—里，走一程来又—程，

一路行程强忍痛，不觉回到肖家门。

丈夫一见开言问，便把三姑问几声。

三姑直把实言讲，丈夫听得伤透心。

三姑话如铁样硬，若死也做肖家人。

肖郎听话心安定，夫妻和睦苦勤耕。

一日三来三日九，过了重阳十月临，

腊月大雪纷纷下，床上无被冷清清，

别人喜吃过年酒，肖家没有米半升，

三姑便把夫君劝：“贤夫不必太伤心。

有钱人家把年过，我家无米也迎春。”

隔壁王妈心慈善，见他夫妻真可怜，

家中量来 五升米，又送三姑盐半斤。

三姑接到心欢喜，千恩万谢话出声：

“日后若还有好处，隔江挑水慢报恩。”

送走王妈回家去，三姑将事来调停，

拿盐街上卖四两，拿米街上卖半升，

卖得铜钱几十个，买回纸烛敬神灵，

但愿神灵来保佑，不再穷苦把儿生。

三姑肚子忽然痛，身怀孩子要出生，

便把红绫来放下，孩儿下地哭出声。

三朝给儿取名字，取作三元做奶名。

三姑纺纱到半夜，将儿抱放不离身，

儿子肚饿一声哭，忙将娘奶给儿吞，

三姑细心将儿带，只望快点长成人。

 

三姑忽然想一事，一场喜事快来临，

母亲正逢五十一，要给母亲贺寿辰。

只因家中贫穷了，哪有银钱贺娘亲，

三姑便对夫君道：“为妻有事说你听，

我娘正逢五十一，想给亲娘祝寿辰，

家中没得隔夜米，身上无钱半分文。”

肖郎听了妻子讲，一夜没睡等天明。

听得雄鸡初报晓，拿起柴刀上山行，

砍柴挑到街上卖，卖得铜钱四十文。

走进街头杂货铺，将将买得面一斤，

双手拿回走家里，三姑接到笑盈盈。

“你在家中勤耕种，我去给娘做寿辰。”

三姑拿起一斤面，背起儿子就起程。

 

不说三姑娘家去，再说两姐贺娘亲：

大姐祝寿抬盒满，抬盒里面装金银；

二姐挑盒有一担，绫罗绸缎亮眼睛。

大姐坐轿前面走，二姐坐轿后头跟，

王婆见了心欢喜，忙将两女迎进门，

金银绸缎忙收下，姐妹安装绣房门。

三姑回到家门口，安童报与王婆听，

王婆听了心烦恼：“三姑为何又回程?

问她来的什么礼，是送绸缎或金银?”

安童便对王婆道：“只见三姑一个人。

左手拿起一斤面，背上背起小外孙。”

王婆听说心发火，吩咐安童快关门。

三姑门外高声叫，王家府内不做声，

三姑心中自思想，转身回头走后门。

三姑来到高堂上，王婆一见骂出声：

“先前劝你来改嫁，嫁给富人你不听。

大姑穿的是绸缎，二姑插金又戴银，

今日把你来看见，衣裳补丁摞补丁。

你是来出娘的丑，哪是给娘做寿辰。

今日客多人又众，友裳褴褛莫乱行，

衣衫单薄天气冷，厨房烧火去安身。”

 

高堂贵客席上坐，笙箫鼓乐闹沉沉，

大姑二姑席上坐，三姑烧火忙不停。

大姑儿子哭一声，外婆忙来带外孙，

抱起外孙厨房进，拿个鸡腿哄外孙。

二姑儿子哭一声，外婆照样哄外孙。

三姑儿子饿哭了，外婆假意来关心，

把他抱进厨房里，拿个萝卜起布筋。

三姑儿子饿急了，手拿萝卜大口吞，

王婆一见心烦恼，巴掌打脸骂出声：

“生成是个叫化子，穷吃饿吃贱—生。”

三姑看得流眼泪，当堂与母说分明：

“大姐儿子给鸡腿，二姐儿子照样疼，

我的儿子饿急了，你给萝卜起布筋。

手掌手背都是肉，为何做出两样心?

昨夜帮你烧夜火，一夜烧到大天明，

好东好西你不给，拿个骨头给我吞。

就是叫化来讨饭，也要给他酒一瓶。

我是你的亲生女，叫我厨房守灶门。

满堂客人席间坐，丢我母子两个人，

手摸胸口想一想，你讲公平不公平!”

说得王婆心恼怒，拿起扒火棍一根，

提棍就将三姑打，棍子落下起血痕，

打得三姑双流泪，王婆心狠棍不停。

三姑忍着全身痛，再对母亲说原因：

“哪有穷人穷到底?哪有富人富到根?

哪有青山无枯树?哪有世上无穷人?

日后若还女儿好，再与母亲说详情。”

王婆听了哈哈笑：“穷鬼说话笑死人。

你想今后有好处，脚盆里面打转身。”

骂得三姑双流泪，背起儿子就回程，

行一步来哭一句，眼泪汪汪如雨淋。

 

三寸金莲路难走，肚中饥饿头发晕，

三姑走往山中过，儿子肚饿哭沉沉，

乳房无奶喂儿子，嘴叫孩子心里疼：

“为娘肚子也饿了，哪来奶水给儿吞。”

将儿放在大路上，寻来果汁哄儿吞。

双脚行程步加快，好不容易进家门。

丈夫一见开言问，忙把贤妻叫出声：

“往日回家心欢喜，今日为何起愁云?”

三姑回答丈夫道：“夫君有所不知情：

这次祝寿回家转，我娘爱富好欺贫，

大姐二姐高堂坐，要我厨房灶口蹲，

大姐儿哭给鸡腿，二姐儿哭照样行，

我儿肚饿也哭了，她给萝卜起布筋。

我儿年小不知事，拿起萝卜顺口吞，

外婆打儿两耳光，还骂外孙叫化精。

我见娘亲这样做，就说亲娘不公平，

母亲不由我讲理，拿起扒火棍一根，

劈头盖脑将我打，棍棒落身起血痕。

姐姐假意来解劝，怪我惹娘怒气生，

打我几下尤小可，当场把我赶出门。

肖郎听了妻子讲，好像刀割伤透心，

只叹世上人眼浅，只认金钱不认人。

安慰三姑好好过，夫妻勤苦度光阴。

从此夫妻立大志，发奋要做有钱人。

 

男勤耕来女纺线，皇天不负苦心人，

家中有了隔夜米，三姐怀胎又临盆。

骑着门槛生—子，三朝取名骑门生，

夫妻细心将儿养，不怕辛苦和劳神。

也是三姑时运转，两个儿子长成人，

夫妻二人勤发奋，起早摸黑把田耕。

开荒开到高山岭，造田造到青草坪。

挖出一块青石板，石板底下有金银，

青石板上写金字，两个儿子有功名。

三姑一见金字面，谢天谢地谢神灵，

夫妻拿起金银看，锭锭刻有骑门生。

金银搬回家中放，买下田园更操心，

连走三年风雨顺，贫穷三姑变富人。

仓有积谷牛羊广，糯米煮酒待亲人。

买有良田五百亩，门楼屋宇全换新。

更记王妈送盐米，备下厚礼去酬恩，

王妈见了心欢喜，感谢三姐记旧情。

三姑家富不忘本，见人穷苦好同情，

知人贫困肯救济，乞丐登门常施恩，

大旱年成灾情重，打开陈仓救万民。

行善主人家事顺，两个儿子长成人，

三元年长十五岁，骑门生有十三春。

兄弟读书多勤奋，满腹文章通古今，

过了三年开科举，兄弟榜上都有名。

头名点了肖三元，二名高中骑门生，

兄弟看榜心欢喜，连科及第中举人。

 

不说肖家有富贵，且说王婆府内情，

王婆家里遭瘟病，三年又遭九灾神，

一家老少都死尽，只留王婆一个人。

大姑家里遭烈火，房屋家财变灰尘；

三年连丧九条命，万贯家产一旦倾。

二姑家庭遭横祸，人命官司降门庭，

人也死来财也败，田园家产化为零。

王婆富时心太狠，大秤小斗常害人，

搞得天怨人也恨，孤苦无人来可怜。

日在村庄讨冷饭，夜住古庙和凉亭，

路上逢人来诉苦，人人说她是恶人。

走到人家门口过，挨狗咬得血淋淋，

饿得身子皮包骨，四肢无力战兢兢。

人到难时想旧事，想起三姑变富人，

王婆过去不认女，如今只有投女门。

硬心就往肖家走，管她认人不认人。

肖家门前黄狗叫，来了一个叫化人，

三姑出门来赶狗，见是王婆老娘亲，

三姑便对王婆道，心事沉重语气轻：

“我想你们多富贵，谁知今日也受贫，

大姐是你宝贝女，二姐是你心肝人。”

王婆心中好带愧，心肝我儿叫出声：

“为娘孤苦家落败，还望女儿救残生。”

三姑想起挨赶事，不伤心来也伤心：

“两个姐姐家豪富，富贵人养富贵人，

我是穷鬼自难保，难养金肌玉体人。”

王婆两眼双流泪，叫着三姑话出声：

“为娘过去刻薄你，冰水泡饭莫记心!”

三姑听了母亲话，低头不语自思忖，

本想将娘快留下，想起先前娘无情。

宁可做个她不是，不可做个我无情，

假意装腔将娘骂：“快快走往别家门!

大姐二姐家豪富，自有珍馐养娘亲，

我家吃的包谷饭，红薯芋头当点心，

恐怕不合你口味，饿坏娘亲我难忍心。

三姑把门来关上，一直走进屋后厅。

王婆一见女儿去，两眼泪水落纷纷。

两个外孙回家转，正遇王婆泪淋林，

兄弟二人开口问：“婆婆你是哪里人?

今日来此为何事，仔细讲来我俩听。”

王婆开口将言道：“两位相公听原因，

家住本州零陵县，东门城外王家人，

我是王婆来讨米，三姑是我满女身。

今日到此把饭讨，饿得眼花头也昏，

两位相公行行好，赏碗茶饭救穷人。”

三元门生开言道：“婆婆不要太伤心，

等我进屋问清楚，才知事情假和真。”

兄弟二人进屋内，双膝跪地问母亲；

三姑一二从头数，讲尽王婆欺穷人。

兄弟听了三姑讲，轻言细语苦求情：

“十月怀胎娘辛苦，为人当报父母恩，

古人留下这些话，难道母亲不知情?

外婆先前有错处，哪能不念母女情，

不把外婆留家里，孩子跪死不起身!”

三姑听了儿子话，喜在眉头笑在心，

孝顺人生孝顺子，知恩人养感恩人，

叫儿决去大门口，迎接外婆进门庭，

安排王婆高堂坐，手捧香茶敬亲人。

王婆接茶好高兴，忙问三姑和外孙，

得知外孙中了举，兄弟二人有功名。

有名之人更孝顺，烧水装进大脚盆，

忙请外婆澡屋进，洁身洗澡换衣襟。

三姑开箱拿衣裤，绫罗绸缎件件新，

王婆全身换齐整，又像当年富豪人。

请出王婆高堂坐，全家老少笑盈盈；

三代同堂多亲近，王婆过得好安宁。

早晨端水婆洗脸，夜晚烘被母安身，

三餐茶饭有人敬，出门散步有人跟。

 

享福日子说不尽，可惜王婆少福分，

作恶太多心难静，吃好享福恶病生。

王婆得病一上身，三姑一家忙不停，

四方名医都请到，好药用到药不灵。

妙方难治亏心病，好药难医嫌贫人。

王婆气尽归天去，三姑家小哭亡灵，

请来法师开阴路，请来和尚念圣经。

孝歌唱了七晚夜，敲锣打鼓送亡灵，

灵柩抬上东门外，清风山头埋高坟。

墓前种起松柏树，都讲三姑有孝心。

 

王婆一生终了事，肖家行善永传名。

三姑不嫌肖家苦，夫妻恩爱苦耕耘，

生下三元两兄弟，十磨九难养成人。

两人读书多勤奋，连中金榜往上升，

朝廷典官多荣贵，金马玉堂做翰林。

世上荣华无根本，切莫爱富和嫌贫，

也有穷人会变富，也有富人会变贫。

若还讲起不相信，三姑记里说分明。

此书流传到处唱，留在民间教后人。

 

1983年根据孟明生收藏的民国年间石印本整理。

采录整理：李肇隆  蒋太福  苏韶芬

时间：1980-2010年

见苏韶芬主编《桂林渔鼓传统曲目、优秀作品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2版，邹湘侨责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