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8：《游武彝山日记》编注及读后（2016-2-1）

崇安自宋置县，凡千年有余。今人去崇安古县而为武夷山市，不过是缺乏文化的政府官员们以旅游经济为名的俗不可耐之举罢了。武夷山市取代崇安县后十年，或许是后人们悔不当初，又在武夷山市下设了个崇安镇，我才得以找到徐霞客笔下的崇安在哪里。

三十岁的徐霞客游历武夷山时，自然还是崇安县。崇安地处武夷山下，东有雁荡，北有黄山，为福建第一名山，主峰海拔两千余米。典型的丹霞地貌，九曲溪沿岸，奇峰峭壁，秀美绝伦。其架壑船棺已有近四千年历史，蔚为奇观。武夷宫为唐代所建，至今千年。霞客三日之游，一览无遗。文中提到的人文历史、自然风光，至今犹存。泱泱历史，物是人非，多少令人唏嘘感慨。

“九曲”：九曲溪绵延百里，进入武夷景区后，曲折二十里，汇入崇阳溪，而入建溪，经南平过福州，纳入闽江，汇入台湾海峡。武夷之魂在九曲溪。溪穿武夷，蜿蜒九曲，夹岸风光，宛如画卷。十多年前从上海到珠海，飞机在福建武夷山机场停留过，武夷丹霞虽是一闪，却刻在心头。此处胜景，终归一去。

“题刻殆遍”：所谓题刻，不过达官骚客们的即兴感慨，寺僧或土人借名起意，不惜重金化感慨为雕刻，成就摩崖石刻。今人无名之辈，竟相效仿，树干景物之上，尽是阿猫阿狗，也算是“题刻殆遍”。如此说来，虽为诟病，亦算传统。

“架壑舟”：查阅资料显示是架壑船棺，原是古代南越人的奇异葬俗。棺呈舟形，或置于高处洞穴，或琢石孔以木插其中，悬棺其上。目前发现的唯有跨闽赣地区的武夷山区，至今无法解释其独特。

“文公书院”：又称紫阳书院。紫阳为山名，在安徽歙县南，朱熹父子分别读书讲学于此，尤其朱熹在此生活长达半个世纪。朱松，北宋末年进士，三十三岁有了朱熹，因反秦桧议和，四十六岁死于被贬途中。朱松临死托付崇安五夫好友也是朱松义父收养朱熹，视为己出，并在自家住宅边为朱熹一家建屋舍，名紫阳楼。或许，朱熹活动半个世纪的紫阳书院应与此相关。十九岁的朱熹和父亲好友的女儿完婚后，高中进士。二十四岁的朱熹授官泉州同安县主簿，四年后任满罢归，可见朱熹无意仕途。

“御茶园”：在武彝山四曲溪南，为元代官府督制贡茶处，至嘉靖三十六年（1557）罢废，拥有256年的贡茶历史。生长于丹霞岩层上的武夷岩茶中的乌龙茶，俗称大红袍，更是茶中精品。由于贡茶历史源远流长，当地因茶而戏，即以茶汤变幻而为画，这种以液体表现字画的独特艺术形式，俗称“茶百戏”，令人叹为观止。

“遗蜕”：道家认为道士得道之后，可遗弃尸体而成仙。其鼻祖葛洪在魏晋时期提出仙人可学论，认为世有天仙、地仙和尸解仙。蜕者，虫类之脱皮也，道家又称尸解为蜕质，后因以蜕为死的讳称。徐霞客“蹑而上，摇摇欲堕。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也”，不信徐霞客看到道士尸体会十分淡定。纵观丧葬方式之变革，入土和焚化似乎更为符合安葬与升天的大众愿望，类似真身、天葬、海葬、悬棺，多少有些阴魂不散而令后人为之惊悚，何苦来哉！

游武彝山日记

作者：徐弘祖

　　二月二十一日公元1616年，这是徐霞客游芜山后入闽游的时间 出崇安南门崇安:宋淳化五年（994）升为县。1989年8月撤崇安县，设县级武夷山市。2000年，设崇安镇，为武夷山市辖五镇之一，觅舟。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郡省：郡指南平，省指福州，如海之溪应为闽江。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横斜，一峰独耸。余咤而瞩目感到吃惊而注目凝望，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也。峰南一溪，东向而入大溪者，即武彝溪也。冲祐宫傍峰临溪。余欲先抵九曲，然后顺流探历，遂舍宫不登，逆流而进。流甚驶，舟子跣行光着脚走路溪间以挽舟。第一曲，右为幔亭峰、大王峰，左为狮子峰、观音岩。而溪右之濒水者曰水光石，上题刻殆dài几乎遍。二曲之右为铁板嶂、翰墨岩，左为兜鍪móu峰、玉女峰。而板嶂之旁，崖壁峭立，间有三孔，作“品”字状。三曲右为会仙岩，左为小藏峰、大藏峰。大藏壁立千仞，崖端穴数孔，乱插木板如机杼织布机。一小舟斜架穴口木末，号曰“架壑舟”即悬棺。四曲右为钓鱼台、希真岩，左为鸡栖岩、晏仙岩。鸡栖岩半有洞，外隘狭窄中宏，横插木板，宛然埘儏shījié恰似鸡巢中鸡栖小木桩。下一潭深碧，为卧龙潭。其右大隐屏、接笋峰，左更衣台、天柱峰者，五曲也。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抵六曲，右为仙掌岩、天游峰，左为晚对峰、响声岩。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急流汹涌而不能驶进去，还泊曹家石。

　　登陆入云窝，排云穿石，俱从乱崖中宛转得路。窝后即接笋峰。峰骈pián并列附于大隐屏，其腰横两截痕，故曰“接笋”。循其侧石隘，跻磴数层，四山环翠，中留隙地如掌者，为茶洞。洞口由西入，口南为接笋峰，口北为仙掌岩。仙掌之东为天游，天游之南为大隐屏。诸峰上皆峭绝，而下复攒凑攒（cuán）凑：凑集，外无磴道，独西通一罅，比天台之明岩更为奇矫也。从其中攀跻登隐屏，至绝壁处，悬大木为梯，贴壁直竖云间。梯凡三接，级共八十一。级尽，有铁索横系山腰，下凿坎受足。攀索转峰而西，夹壁中有冈介其间冈（ɡānɡ）：山脊，若垂尾，凿磴以登，即隐屏顶也。有亭有竹，四面悬崖，凭空下眺，真仙凡夐隔夐（xiònɡ）：远。仍悬梯下，至茶洞。仰视所登之处，崭然在云汉崭（zhǎn）然：高峻。

　　隘口北崖即仙掌岩。岩壁屹立雄展，中有斑痕如人掌，长盈丈者数十行。循岩北上至岭，落照侵松，山光水曲，并加入览。南转，行夹谷中。谷尽，忽透出峰头，三面壁立，有亭踞其首，即天游峰矣。是峰处九曲之中，不临溪，而九曲之溪三面环之。东望为大王峰，而一曲至三曲之溪环之。南望为更衣台，南之近者，则大隐屏诸峰也，四曲至六曲之溪环之。西望为三教峰，西之近者，则天壶诸峰也，七曲至九曲之溪环之。惟北向无溪，而山从水帘诸山层叠而来，至此中悬。其前之俯而瞰者，即茶洞也。自茶洞仰眺，但见绝壁干霄直插云霄，泉从侧间泻下，初不知其上有峰可憩qì休息。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立台上，望落日半规规：圆形，远近峰峦，青紫万状。台后为天游观。亟辞去，抵舟已入暝黄昏矣。

　　二十二日登涯，辞仙掌而西。余所循者，乃溪之右涯，其隔溪则左涯也。第七曲右为三仰峰、天壶峰，左为城高岩。三仰三仰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崩裂的山崖、错落的岩堆，外成石门。由门伛偻而入弯曲着腰背进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qí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1).指青翠掩映的山腰幽深处。2).泛指青山。3).形容山光水色青翠缥缈。出门而西，即为北廊岩，岩顶即为天壶峰。其对岸之城高岩矗然独上，四旁峭削如城城高岩。岩顶有庵，亦悬梯可登，以隔溪不及也。第八曲右为鼓楼岩、鼓子岩，左为大廪石、海蚱zhà石。余过鼓楼岩之西，折而北行坞中，攀援上峰顶，两石兀立如鼓，鼓子岩也。岩高亘亦如城鼓子岩的高度和横宽也像城高岩一般，岩下深坳一带如廊，架屋横栏其内，曰鼓子庵。仰望岩上，乱穴中多木板横插。转岩之后，壁间一洞更深敞，曰吴公洞。洞下梯已毁，不能登。望三教峰而趋，缘山越磴，深木蓊苁wěngcōng其上。抵峰，有亭缀其旁，可东眺鼓楼、鼓子诸胜。山头三峰，石骨挺然并矗石岩骨架高挺，并排耸立。从石罅间蹑磴而升，傍崖得一亭。穿亭入石门，两崖夹峙，壁立参天，中通一线、上下尺余，人行其间，毛骨阴悚。盖三峰攒立，此其两峰之罅；其侧尚有两罅，无此整削没有这样整齐壁削。

　　已下山，转至山后，一峰与猫儿石相对峙，盘亘亦如鼓子，为灵峰之白云洞。至峰头，从石罅中累级而上，两壁夹立，颇似黄山之天门。级穷，迤逦至岩下，因崖架屋，亦如鼓子。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峙有片小洲屹立于溪水中，溪自西来，分而不之，至曲复合为一。洲外两山渐开，九曲已尽。是岩在九曲尽处，重岩回叠，地甚幽爽幽静清爽。岩北尽处，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石壁间横凹的地方仅一线宽，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余即从壁坳行；已而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岩果轩敞层叠石岩果然高大宽敞，层层叠叠，有斧凿置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其间有斧凿的痕迹，是想要开凿道路而没有完成。半晌，返前岩。更重新至后岩，方构新室刚刚构筑好的新房屋，亦幽敞可爱幽静、宽敞而令人喜爱。出向九曲溪，则狮子岩在焉。

　　循溪而返，隔溪观八曲之人面石、七曲之城高岩，种种神飞。复泊舟，由云窝入茶洞，穹窿窈窕意即长曲深远，再至矣，再不能去！第二次到了这里，令人再也不能离去已由云窝左转，入伏羲洞，洞颇阴森。左出大隐屏之阳，即紫阳书院紫阳为山名，在安徽歙县南，宋代朱松读书其上。其子朱熹长期在崇安读书讲学的地方，因称紫阳书屋，后人建紫阳书院，即前述文公书院。朱熹死后谥“文”，人称朱文公，谒yè拜见先生庙像。顺流鼓棹飞快划船，两岩苍翠纷飞苍翠的山崖纷纷从飞船掠过，翻即“反”恨舟行之速。已过天柱峰、更衣台，泊舟四曲之南涯。自御茶园在武彝山四曲溪南，为元代官府督制贡茶处，大德六年（1302）创建，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罢废。武彝山向以产茶著称，乌龙茶亦产于此，宋蔡君谟评论此茶味超过北苑龙团。今盛产岩茶，尤以“大红袍”最名贵登岸，欲绕出金鸡岩之上，迷荆丛棘丛生的荆棘漫山遍野，使人迷惑，不得路。乃从岩后大道东行，冀希望有旁路可登大藏、小藏诸峰，复不得。透出溪旁穿过山岩来到溪边时，已在玉女峰下。欲从此寻一线天，徬徨无可问，而舟泊金鸡洞下，迥不相闻相距很远而互不相闻。乃沿溪觅路，迤逦大藏、小藏之麓。一带峭壁高骞这一带峭壁高耸。骞（qiān）：高举，飞起：～举。～腾。～翥，砂碛崩壅沙石有的壅塞，有的崩塌。碛，水中沙堆，引申为沙漠，土人多植茶其上。从茗柯中行从茶树枝叶中前行。茗（mínɡ）：茶的通称。柯：树枝，下瞰深溪，上仰危崖，所谓“仙学堂”、“藏仙窟”，俱不暇辨。

　　已至架壑舟随后走到有架壑舟（即悬棺）的地方，仰见虚舟宛然仰望半悬于虚空的架壑舟，非常逼真，较前溪中所见更悉更清楚细致。大藏之西，其路渐穷。向荆棘中扪扪（mén）：执持，抚摸壁面上，还瞰大藏西岩，亦架一舟架壑舟，但两崖对峙，不能至其地也。忽一舟自二曲逆流而至，急下山招之。其人以舟来受那乘舟人把船划靠岸接我上船，亦游客初至者，约余返更衣台，同览一线天、虎啸岩诸胜。过余泊舟处，并棹顺流而下，欲上幔亭，问大王峰。抵一曲之水光石，约舟待溪口约定游船在溪口等待，余复登涯岸边，少入稍向前行，至止止庵。望庵后有路可上，遂趋之，得一岩，僧诵经其中，乃禅岩也。登峰大王峰之路，尚在止止庵西。仍下庵前西转，登山二里许，抵峰下，从乱箐qìng山间的大竹林，泛指树木丛生的山谷中寻登仙石。石旁峰突起，作仰企仰首企盼状，鹤模石在峰壁罅山峰岩壁的缝隙间，霜瓴朱顶，裂纹如绘霜一样的白色翎羽，红色的头，裂开的自然纹路有如绘的画。旁路穷，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也蜕（tuì）：虫类脱下来的皮。遗蜕：道家称尸解为蜕质，后因以蜕为死的讳称。遗蜕即尸体。岩在峰半，觅徐仙岩，皆石壁不可通；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佣夫雇来的挑夫在前，得断磴找到中断的石磴，大呼得路。余裂衣不顾不顾衣服被荆棘、乱石撕裂，趋就之疾跑过去，靠拢他，复不能前。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得道已在万年宫右找到道路时已在万年宫右边了。趋入宫，宫甚森敞。羽士迎言，“大王峰顶久不能到，惟张岩梯在。峰顶六梯及徐岩梯俱已朽坏上峰顶的六级梯子及上徐仙岩的梯子都已腐朽破坏。徐仙蜕已移入会真庙矣。”出宫右转，过会真庙。庙前大枫扶疏繁茂扶疏一词，意为——枝叶茂盛，高低疏密有致；也可以解释为——某物呈飘散状，荫数亩浓荫有数亩地宽，围数十抱。别羽士，归舟。

　　二十三日登陆，觅换骨岩、水帘洞诸胜。命移舟十里，候于赤石街，余乃入会真观，谒武彝君及徐仙遗蜕武彝君：武彝山因有神人武彝君所居而得名。武彝名著于汉代，相传武彝君于八月十五日上山，置幔亭，化虹桥，大会乡人宴饮。出庙，循幔亭东麓北行二里，见幔亭峰后三峰骈立三座山峰并排屹立，异而问之，三姑峰也。换骨岩即在其旁，望之趋。登山里许，飞流汩然下泻。俯瞰其下，亦有危壁，泉从壁半突出，疏竹掩映，殊有佳致殊：特别，非常。然业已上登，不及返顾，遂从三姑又上半里，抵换骨岩，岩即幔亭峰后崖也。岩前有庵。从岩后悬梯两层，更登一岩。岩不甚深，而环绕山巅如叠嶂。土人新以木板循岩为室，曲直高下有的弯曲，有的笔直，有的高，有的低矮，随岩宛转。循岩隙攀跻而上，几至幔亭之顶，以路塞而止。返至三姑峰麓，绕出其后，复从旧路下，至前所瞰突泉处。从此越岭，即水帘洞路；从此而下，即突泉壁也。余前从上瞰，未尽其妙我先前从上鸟瞰，未能观赏尽它的妙处，至是复造其下。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旁边有农夫引泉水冲动石碓。碓主要指水碓 ，又称机碓、水捣器、翻车碓、斗碓或鼓碓、水碓，流水冲击水轮使它转动，轴上的拨板臼拨动碓杆的梢，使碓头一起一落地进行舂米，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余循梯攀壁，至突泉下。其坳仅二丈，上下俱危壁，泉从上壁堕坳中，复从坳中溢而下堕。坳之上下四旁，无处非水，而中有一石突起可坐。坐久之，下壁循竹间路，越岭三重，从山腰约行七里，乃下坞山坞。穿石门而上，半里，即水帘洞。危崖千仞，上突下嵌上部外突，下部凹嵌，泉从岩顶堕下。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那山岩高高耸立而上部外突，所以山岩下构筑有房屋数重，而飞流直下的泉水，还落在房屋栏杆之外。

　　先在途闻睹阁寨颇奇先前在路途上所说睹阁寨很奇险，道流指余仍旧路道士指点我仍然从旧路走，越山可至。余出石门，爱坞溪之胜，误走赤石街道误走了去赤石街的路赤石街：今仍作赤石，在崇安县南境，崇溪与武彝溪的汇口处。。途人指从此度小桥而南，亦可往。从之，登山入一隘，两山夹之，内有岩有室，题额乃“杜辖岩”，土人讹误传为睹阁耳。再入，又得一岩，有曲槛悬楼，望赤石街甚近。遂从旧道，三里，渡一溪，又一里，则赤石街大溪也。下舟，挂帆二十里，返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