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流饮黄渠头[牛君实]
(2025-05-31 12:04:57)分类: 报刊文摘(转) |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作为传世佳作,其描绘的“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雅致场景,以及“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的畅快意境,令无数人心驰神往,历代不乏追随者。王羲之与友人在会稽山的“修禊”雅集余韵未散,千年舟后,当我们驻足西安曲江池畔,仍可追寻到曾经令皇亲贵胄、文人墨客倾倒“曲江流饮”胜景。然而,西安的曲江水并非自然天成,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故事。今天,让我们一同探寻其源头,追溯那段属于曲江池的浪漫传奇。
一
曲江池兴于秦汉,盛于隋唐,跨越千年,是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经典之作。秦代的曲江,本是一片天然池沼,其间建有著名的离宫——宜春宫。到了汉武帝时期,因其水波浩渺、池岸曲折,形似广陵之江,故得名“曲江”。曲江池在民间被称为南湖,而官方则一直沿用曲江池的名称。曲江遗址公园位于大唐芙蓉园以南,曲江池路以北,总面积近960亩。公园中央的曲江池,水面面积约500亩,占据了遗址公园近一半的面积。曲江池分为上池和下池,南北长1088米,东西宽552米,湖岸线长达4490米,湖区容量约54万立方米。对古城西安而言,这片水域无疑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存在。沧海桑田,岁月流转,万物皆在时间的推动下悄然蜕变。
四季交替,曲江池展现出各异的风景。我喜欢漫步于水润空气环绕的曲江池畔。在充满现代气息的曲江,有一处承载爱情话题的打卡地——寒窑,其带有大唐长安印记,洋溢着唐人风采,在游客的向往、赞叹和唏嘘声中,依然静静地伫立着。我但凡去了曲江池,都要去访问寒窑。
二
在W酒店北侧,有一座长187米、十一拱的雄伟公路桥横跨水面,气势磅礴。桥名“黄渠桥”,三个字按照古法从右向左书写,字体的颜色选用黄色,设计理念着实令人赞叹。黄渠桥旁,矗立着一座高约5米的白龙石雕,象征着盛唐时期的蓬勃朝气,其喷水被称为“龙涎”。再往前走几步,一块高约两三米的石头上刻着“曲江池黄渠入水口遗址”的字样,排列成双行。将这两处联系起来,不难发现,曲江池与黄渠有着不解之缘。以往,我未曾深入探究这一关联,而今,却忽觉其中定有深厚的历史底蕴等待发掘。
我首先查阅资料,以此梳理、整合头脑中那些零散的知识,逐渐勾连起一些片段。“黄渠”二字,望文生义,可能是指黄色的水渠。然而,水渠的水通常是清澈的,为何会变成黄色呢?细细想来,水与土交融,自会染上泥土之色。曲江池的水正是通过黄渠引入的。那么,黄渠的水又来自哪里呢?
1986年的《陕西省西安市地名志》记载:黄渠是唐代长安城重要的供水渠道之一,起于南山义峪,北至黄渠头,原分为两支,一支折入曲江池。没错,它发源于终南山大义谷,流经少陵原,分为两支,一支流入曲江池,另一支用于灌溉。这水遇土成泥,呈现出橙黄色,但不影响其流动,只是波涛并不清澈,加上黄土沟壑明显,使得水渠中的水变得“有形有色”。
三
曲江池石头上的“遗址”二字,向世人昭示着它曾经的辉煌。盛唐时期,长安城内的用水主要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引入,城南有清明渠引潏水入城;城西有永安渠引洨水入城;城东有龙首渠、黄渠。龙首渠是引浐水从长安城东北入城,其渠堰位于马头埪(即今之马腾空);黄渠则是从南山大义谷(即今大峪口)引水。其中,龙首渠为御用,永安渠为民用,而黄渠则为皇族、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包括新科进士及第等营造“曲水流觞”的曲江园林供水。
黄渠曲折蜿蜒,奔腾不息,沿途各段之名皆透露出“御用”之尊贵,诸如“龙拱”“龙渠”等,足见一斑。说到这些,还有一段关于命名的动人传说。古代,开凿水渠无疑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工具简陋,施工技术远落后于现代,几乎全靠人力搬运,车子数量很少,运输能力远不及现在。承担皇差岂敢怠慢?尽管紧赶慢赶,交工时间日益逼近,但水渠仍未竣工。民夫们见状心急如焚,深知延误工期将性命难保。面对未竟之业,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绝望地跪地痛哭,悲声震天,直上云霄,最终惊动了东海龙王。他立刻派终南山的苍龙前往助力,以解民夫之难、民妇之苦。苍龙领命后,即刻行动起来,吸天地精华之水入腹,随即在少陵原南边喷水成渠。待其离去,一条宽阔深邃的水渠赫然在目,终南山大义谷的清冽之水潺潺流淌其中。因为是给皇城引水,所以将大义谷外的渠命名为“龙拱渠”,将流经的少陵原南的村子命名为“龙渠村”,又将最后注入曲江池的渠命名为“黄渠”。
四
历史总是大开大合。唐末,长安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饮”,逐渐从“兴于秦汉,盛于隋唐”的辉煌中走向衰落,曲江池干涸,百姓为了生计,在现今的黄渠头位置切断黄渠,用于农田灌溉,曲江池一度沦为农田。唐开元年间,曾对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疏浚。唐文宗在大和九年(835年)二月,派遣神策军对曲江进行修治,希望恢复其往日胜景。到了十月,他赐宴百官于曲江,以示庆祝。然而,不久发生了甘露之变,迫使他下令停止了修缮工作。第二年春,李商隐目睹昔日繁华的曲江,而今城垣颓圮,黄渠枯竭,泉眼湮没,枯草连天,满目尽是凄凉景象,他忽然想起杜甫的《哀江头》,几种情形交织在一起,有感而发,便借景抒情:“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透过诗句,我们看到的是曲江池因为缺水而荒废,使得杜少陵、玉溪生抚今追昔,一声长叹!
曲江池令杜甫、李商隐情绪低落,其原因在于黄渠已无水可供应。这既有对昔日曲江流饮、歌舞升平胜景的追忆,也有对皇家园林失去昔日辉煌的惋惜,更有对朝代由盛转衰的无奈悲叹。据宋人张礼《游城南记》记载:“出寺(慈恩寺)涉黄渠。”慈恩寺建于唐朝,由此可见,黄渠头村应于唐代黄渠存在时便已形成,为黄渠主干北端。清嘉庆《咸宁县志》亦载:“黄渠社在黄渠头”。综合多方史料进行分析,大致可以推断,黄渠头村是元、明、清三代黄渠社、黄渠仓的所在地,如今被称为黄渠头村。
五
20世纪50年代,西安市的水供应出现了问题。20多年后的监测数据显示,西安市的承压水位在一定时期内下降了20米到80米,这一变化与地面下沉现象有关。为此,陕西省政府召开了黑河引水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议,并于1987年举行了黑河引水工程开工典礼。1990年8月,黑河引水工程开始为曲江池供水,有效缓解了曲江池的水资源紧张状况。后来,我也成为了黑河饮水工程处的一员。30多年来,曲江池的水源依靠黑河退水作为补充,平均每小时从池湖的西南角进水约1000立方米。
面对黄渠桥和黄渠入水口遗址,我决定再次前往黄渠头村探寻历史的痕迹。半小时后,我抵达黄渠头村,然而,昔日的黄渠头村,早已湮没于城市化的洪流之中,只余下斑驳的记忆在心头徘徊。2010年黄渠头村拆迁,村民们6年后搬回到安置小区。
六
黄渠头村位于曲江新区登高路与黄渠头二路交叉口南侧,是一个始于唐朝、拥有千年历史的古村。小区东门口,几位老者悠然沐浴着阳光,他们缓缓回忆道:昔日此处,乃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田野,虽与老村仅一步之遥,却未曾料想,这片土地上竟会奇迹般地“生长”出栋栋高楼,于是,村民们也告别了世代沿袭的农耕生涯。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我探寻到了昔日老村的遗迹,如今已焕然一新,名为“和众城阅”,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银行商铺鳞次栉比,与往昔黄渠头村那松散、平面的布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步入黄渠头小区东门,不远处,一块石碑映入眼帘,其上镌刻着《黄渠头村记》,字迹半边清晰可辨,半边则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模糊不清。小区内的服务机构和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花卉树木繁多,曲径通幽。从北门出来,我朝东走。因为刚才老者介绍说村子里还有庙宇,我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验证他们的说法,但结果显然是没有收获。“和众城阅”对面的公交站牌上依然保留着“黄渠头村”的站名,身后便是创意谷的新式造型大厦。跟前的道路也保留了“黄渠头一路、黄渠头二路、黄渠头三路”的名称,地铁五号线也为黄渠头设置了车站,通过这些,还能感受到黄渠头演变至今,还未被现代、时尚气息完全吞噬的“土”名。
此外,万科东方传奇小区与唐顿庄园小区之间有一条名为“通渠巷”的道路,长约416米,宽20米,南起黄渠头三路,北至黄渠头二路,与黄渠头村还算有些联系。该路为原黄渠头村拆迁改造后的居民区道路,根据其修建规模命名为通渠巷。
七
西安这片热土,的确很“热”。说不定在哪个角落,就能意外发掘出珍贵文物。黄渠头村与皇家有渊源,想必村里肯定有宝藏。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曾在此发掘过一座西汉中晚期墓葬,出土了带有朱书纪年文字的彩绘陶器和圆柱状粮食口袋,以及“口袋粮食”,距今2000余年。还曾发现一座有明确纪年的金代墓葬,墓室保存完好,出土了8件器物。
黄渠头小区与创意谷仅隔一条马路,却有着不同的韵味,在时代与历史、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中求同存异,共同为城市的发展描绘和谐奋进的图景。我漫步其间,思绪如脱缰之马,时而驰骋于唐代的繁华,时而又被拉回现实的宁静,这种反反复复的交织,仿佛让我沾染了一丝皇家的气息。既然如此,就回到那座桥和竖立那块石头的地方,面对它们,任由思绪随柳枝、清风曼舞,飘转……
------2025年05月31日《西安晚报》第6版文化周刊
西安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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