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托付[李康美]
(2025-04-28 21:49:35)| 分类: 报刊文摘(转) |
一
黎明时分,一阵手机铃声把高黑女惊醒了。高黑女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搭眼一看就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以前她是以他的职务标记的,手机铃声响,屏幕上就会出现施主任。虽然施主任也曾经变成施县长施书记施主席,可是施主任告诉高黑女,他是一个恋旧的人,最初使用的手机号码从来都没有更换过。施主任恋旧,高黑女感恩,高黑女就把那个职务的标记和那个真实的手机号码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半年前,退休多年的施主任离开了人世,高黑女抱着手机哭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把“施主任”删除了。高黑女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把头在床头上使劲磕了磕,后脑勺阵阵疼痛,这才相信她是苏醒着。难道这个号码已经被别人使用了?可是转出去的手机号码,绝不会继续存着高黑女的名字,这怎么就会接到死人的电话呢?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似乎这个人很自信,自信绝不会拨错。高黑女迟疑了半天,非常无奈地点开电话说:“喂,您打错了吧?”对方首先问:“您不是高黑女?”高黑女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对方是一个女人,既然不是死了的施主任,也许就出了别的事情:“我是高黑女,请问您是谁?”对方一下子就改了称呼说:“高阿姨,我是施西贤的女儿施燕燕。”高黑女这才彻底放松,说:“啊,燕燕呀!刚才我真是吓出一身汗,你爸爸的电话我一直记着,心想总不会闹鬼吧。”立即觉得对恩人不敬,马上又解释说,“燕燕,阿姨是个粗人,你爸对我的好,我永远记着,闹鬼的话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施燕燕说:“怎么会。应该是我过意不去。”高黑女说:“那你就和阿姨不要客气,有啥托付的,燕燕你就直接说!”施燕燕说,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就把父亲的手机带走了,一是有个念想,二是心想假若和国内有什么联系,就可以托付父亲的生前好友呢。高黑女说,她可不敢自称是施主任的生前好友,但是跑个腿,传个话,那就必须要对得起施主任这个好领导。
施燕燕知道英国伦敦和国内的时差,现在打电话对高阿姨也是打扰。可是时间不等人,赶天亮就是国内的清明节。高黑女终于听明白了施燕燕的意思,如果在国内,不管在哪里她都可以赶回来,起码也可以在某个街道的十字路口,给父亲烧纸送祝福。可是她在隔洋跨海的英国伦敦,担心父亲收不到祝福。尤其是父亲亡故才半年,她们全家仍对父亲心心念念,最近父亲几次都来到她的梦中了。父亲是爷爷的独生子,她又是父亲的独生女儿,家乡再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她就想起父亲晚年一直念叨的高阿姨,于是她想麻烦高阿姨去父亲的坟前走一趟,这可是父亲亡故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
高黑女说:“燕燕放心,我这就起床出发!”
施燕燕说:“高阿姨,您把我爸的微信再加上,我好给您打一点包车和路途的费用。”
高黑女说:“燕燕你这是骂阿姨呢,那就会让施主任在天之灵笑话呢!”
施燕燕还在固执地坚持,高黑女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二
自从丈夫田根强成了半瘫之人,高黑女就和田根强睡在两个屋子里。儿子一家也早就搬出去,高黑女平时也算活得轻松。她现在麻利地起床洗脸梳头,然后推开丈夫的房门说:“起来后你自己弄饭吃,我现在要出一趟远门呢。”田根强年轻时是半吊子,虽然半瘫后收敛了许多,但还是管不住那张无事生非的臭嘴。听说老婆要出一趟远门,心里就带着一股气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老婆娘,你还想出去找男人呀!”高黑女也习惯性地回骂说:“你的嘴一辈子都是胡说的!”田根强说:“那你出去有啥事?”高黑女把话挑明了说:“刚才燕燕漂洋跨海地打电话,她那么远不能回来,我就不该替她给施主任上坟吗?”田根强知道施主任对他全家有过许多帮助,立马放心地催促高黑女快上路,而且对高黑女说,他们的四位老人过清明,有他和儿子烧纸就行了,让高黑女一切都放心。
走在街道上,高黑女多少有点后悔。不是她后悔要替施燕燕上坟,而是后悔和施燕燕那么客气。施西贤老家在市区下边另外一个县,如果乘班车,行驶五十公里之后离开公路,还有二十多里乡间土路才能到坟地?如果包辆出租车,那么来回可是三四百元的花销呢!这些钱对她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人家施燕燕提出加微信,也说好要给她打路费。施燕燕嘴里说打一点,实际上高黑女心里也明白,那一点少说也是五百元,甚至五百元都不止。唉,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可如何上路呢?
高黑女住的是市委家属院,前些年她要回老家,或者说要去省城转一转,在门前等一会,说不定就有认识的领导或司机,主动摇下车窗问,高师傅要去哪里呀?如果遇上个顺路车,也就把她捎上了。可是如今的家属院,已经越来越和市委失去了关系,过去的市委人,纷纷搬到了另外的小区;新来的市委人,也不会在这个老旧的家属院买房子。当然高黑女也知道,要不是搬迁和淘汰,她也不会在市委家属院买了二手房,住进这个院子里。
没有搭乘顺车的希望,高黑女就重新回到院子里,她平时出门,都是骑着自己的电动摩托车,今天的路虽然来回要走二百多里,但是赶中午也是可以到达坟地的。
三
高黑女其实一点也不黑,想当年她在国营理发馆上班时,有人还夸赞她长得漂亮呢。由于理发耐心人和气,找她理发的顾客就有许多回头客,而施西贤就是其中的回头客之一。记得施西贤第一次找她理发时,还不时和她拉话说:“请问怎么称呼你?”高黑女说大家都叫她高师傅。施西贤一笑说:“如果理发馆有两个高师傅,那就一下子分不清了。”高黑女虽然文化低,但是也能听出这个人想要她的名字,随即“嘿嘿”笑着说:“我叫高黑女,名字不好听。”施西贤回头盯着高黑女说:“你爸妈也真是不用心,怎么就喜欢用个黑字?”高黑女说她是山里人,小时候不知父母怎么想,长大后问父母,父母也只是长吁短叹地说,以前村里的孩子都是叫黑旦黑狗黑娃呢,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带个黑字命就硬,就有福,也就把她叫成黑女了。施西贤接着说:“农民自有农民的人生哲学,啊,高黑女,你能被招进城里工作,这还真是你的福气!”那时候的理发馆都是国营的,红旗理发馆距离市委最近,所以在经常理发的顾客中,就不乏市委的干部和职工。有一天,施西贤又来理发了,当然挑选的还是高黑女,高黑女正给施西贤理发时,一个小伙子走过来招呼说:“施主任您好!”施西贤稍微矜持了一下说:“噢噢,好好。”实际上那个小伙子也是高黑女的回头客,而且和高黑女早就熟悉。等到施西贤离开后,高黑女就向门边的等待席吆喝说:“秦师傅,该你了。”小伙子喜眉笑脸地跑来说:“高姐你总是这样客气!”高黑女给小伙子系着围巾说:“噢,秦师傅,你也是市委的人,我可不敢乱称呼呢。”那个小伙说:“难道市委的人都是领导吗?像我秦峰可就是一个开着打杂车的小司机,命运和你也差不多。”然后又把话题转到施西贤说,“不像刚才那个姓施的,前天还是小科长,昨天就变成施主任了。”高黑女一笑说:“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拘束,贵人自有天相,他本来就生着一副官相呢。”
施西贤再来理发时,高黑女也直接称呼他施主任了。
施主任的真实名字施西贤,高黑女知道的时间又要晚一些。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也稀缺,所以人和人有事都是见面说。高黑女知道自己一个理发的人,也不可能和人家施主任有什么来往。这样,高黑女和施主任的对话就完全局限在礼节性的问候:“噢,施主任来了。”“啊,你好,高师傅。”如果还会有几句多余的寒暄,无非也就是:“施主任有些日子没来了?”“噢,出去学习开会了。”施主任就是施主任,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会和高黑女开玩笑,也不会谈自己的工作,至于高黑女的家庭状况,就更是谈话的禁区了。
四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年近七十岁的高黑女,骑着电动车出城后,竟然想到了古人的这句清明诗。高黑女后来几十年的变化,几乎都和施主任脱不开关系。高黑女对前面的道路很熟悉,出城端向北,中间穿过三个集镇,然后就到了奉先县界。在经过一个集镇时,高黑女又想起“空着肚子不上坟”的讲究,就赶紧在路边的地摊吃了早点。清明节的街道旁,卖冥币火纸的临时商贩有很多家,高黑女心想虽然施燕燕只托付给父亲上坟,可是共同葬在一起的,还有施燕燕的爷爷奶奶和母亲,除过对高黑女有恩的施主任,她和那三位故人都熟悉,那就得同样对待,高黑女就把冥币和火纸买了一大包。掏出手机用微信付钱时,高黑女不由得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说,唉,燕燕呀,高阿姨今天亏大了,路费可以省,这样的钱确实不应该阿姨掏!
其实,高黑女已经来过好几次施明村了。
那时候,施西贤还是施主任,高黑女还在理发馆。那一天,高黑女突然知道施主任名叫施西贤,还是司机秦峰牵的线。下班的时候,秦峰在理发馆门外拦住高黑女低声说:“施主任有事想求你,让你尽快和他通个话。”不等高黑女说什么,秦峰又把一张纸条塞在高黑女的手里便离开了。那张纸条上,除了电话号码,后边还落着施西贤三个字。高黑女莫名其妙地找了个公用电话打过去说:“请问您是施主任吗?”施西贤在那边苦笑一声说:“这就要麻烦我们的黑女了。”如此亲切的话语,让高黑女激动万分地说:“施主任您就吩咐吧!”施西贤这才告诉高黑女,他父亲已经不行了,在父亲临走前,他想给父亲理一次发,这就想起了你这个好妹子。人到为难时,身价低一等,可是高黑女仍然觉得这是施主任把她高抬了,所以就在电话里连声说:“那我也把您叫大哥了,妹子给哥哥帮忙,您就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似乎害怕高黑女有后顾之忧,施西贤又问高黑女的丈夫干什么?休息天她外出丈夫会不会有意见?高黑女说她丈夫在渭北煤矿上班,孩子也放在老家,平时就是她一个人在城里。施西贤既放心又很同情地说:“我们的黑女太可怜了,这么清苦的日子可怎么过?”高黑女似乎也想到伤心处,一下子便哽咽着说:“我父亲和他父亲都是两个村的村委会主任,要不然我们两个也不会都招工吃了公家饭。以前订的是娃娃亲,招工后也就结婚了。”施西贤长声叹息说:“黑女呀,看来我们也是缘分,以后如果需要什么关照,你尽管告诉秦峰。”这时候,秦峰已经在施西贤身边拿过电话说:“高姐,明天就是星期天,那我明天早上在哪儿接你呢?”
高黑女住在饮食服务公司的职工宿舍区,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高黑女就站在街道旁等待着。施西贤摇下车窗,依然喊了声高师傅,高黑女也同样礼貌地喊了声施主任,当她拉开后车门时,发现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小女孩,施西贤适时回头介绍说:“我女儿。”然后又冲着女儿说,“燕燕,这就是高师傅。快叫高阿姨。”小燕燕乖巧地说:“谢谢高阿姨。”高黑女说:“不用谢,不用谢。”小燕燕说:“我爷爷现在都那个样子了,你还答应去给他理发。我爸爸说,别人都不敢叫呢。”高黑女知道这也是施主任在家里对妻子和女儿说的话,要不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去老家给父亲理发,就会引起妻子和女儿的怀疑了。高黑女不敢多说话,只是和秦峰打招呼说:“秦师傅好。”秦峰这才开口说:“高姐,施主任对我也是有恩之人。如果没有施主任,我现在还只能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打杂公务车呢。”
高黑女现在想,那一年她才30岁出头。
车子在施西贤家门外停下来时,院子里就走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瘦高个儿,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小燕燕礼貌地等候高黑女下车后,牵着高黑女的手向那女人介绍说:“妈,这是高阿姨,我爸请来的高师傅。”然后又对高黑女说:“我妈郑淑红,在市里东关小学当老师,因为爷爷病危,她已经请假提前回来了。”那女人这才热情地抢过高黑女手里的理发工具包说:“原来高师傅这么年轻啊。”然后就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高黑女,高黑女叫了声郑老师,就赶紧向院子走去。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好像几个月都没有理发刮胡须,高黑女跟随施西贤走进老人的卧室,一眼望去,恐惧得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施西贤满脸歉意地说:“高师傅,真是麻烦你了。”高黑女瞥了施西贤一眼,心里突然就增添了勇气说:“咱们把老人移到炕边来,我先把老人的头发修剪好,然后再烧水刮脸刮胡子。”郑淑红在后边说:“我妈已经在厨房烧水呢。”施西贤脱鞋跳上炕,高黑女和郑淑红也上前帮忙,把老人一点一点移到炕边。高黑女感觉自己就像是殡仪馆的美容师,甚至比殡仪馆的美容师更费劲。殡仪馆美容师面对的是故人,可是这一个老人还活着,活着就要小心翼翼,活着就要一点一点地把头转过来,活着就还要给老人留下终生喜欢的大背头。正是炎热的夏天,高黑女习惯地在短袖衬衫上套上了白大褂工作服,不大工夫,满身的汗水就把工作服洇湿了。为将要离世的老人理完发刮完脸,然后大家一起吃饭时,老太太就感动地拉着高黑女的双手说:“多好的女子!西贤和淑红你们都记住,以后到我临走的时候,我还是要麻烦这个女子呢。”施西贤和郑淑红都不好意思地看着高黑女,高黑女坦诚地说:“婶子肯定是个高寿的福星!如果婶子看得起我,我肯定还会为婶子服好务。”
五
今天,高黑女赶中午就到了施明村,由于一路想心事,她不知不觉地竟然把电动车骑到施西贤老家的门前了。眼望着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高黑女这才知道自己有点犯迷糊。高黑女一边拐回坟地,一边又在心里计算说,这个院子她前后进过四次了,除过施西贤的老父亲,施西贤的老母亲将要离世时,她同样过来给老太太剪了发梳了头。施西贤后来告诉她,这一次完全是妻子郑淑红的提议,当然也是郑淑红仍然记着高黑女当初对老太太的承诺。
那时候高黑女已经在市委院子开了理发室。
说是进了市委院子,实际上高黑女永远不可能是市委的人。国营企业越来越不景气,服务业也纷纷面临倒闭。街面上理发馆越来越多,那些私人的理发馆也把许多小青年都吸引过去了。可是施西贤依然是高黑女的回头客,这一天施西贤再来时,高黑女就哭丧着脸说:“施主任,我们都快发不出工资了。”施西贤经多见广,知道整个社会发生的诸多变化,也似乎已经为高黑女的出路考虑过,就悄声告诉高黑女说:“星期天你等我消息吧。”高黑女盼到星期天,施西贤就让司机秦峰把她叫到办公室,三个人在一起商量说,可以在市委院子为高黑女找一间理发室,理发室的设备也由市委办花钱置办,可是不会给她发工资,也没有任何额外补助,而且理发的价格还要比市面上低一些,这样就是为市委干部职工谋福利,这样他就好和别的领导商量了。高黑女担心说:“不知道能不能包住我的工资呢?”施西贤说:“整个市委院子接近三百人,就是每个月有一百个人来理发,每人两块钱,你想想是不是也早就超过你的工资了?而且市委旁边就是家属院,如果你把名声打出去,你的收入一定不会差。”
高黑女很快就成为市委院子人人喜欢的高师傅。那个理发室,就在市委食堂的旁边,干部们吃完饭,趁午休有人就想理发。有些人工作忙,下午下班后也不愿意舍近求远,院子里就有高师傅,也就不需要再去街道上寻找理发馆了。现在高黑女也不需要早上八点按时上班,半上午走进理发室,每天都可以睡个懒觉了。高黑女对每个人都很和气,慢慢地就连星期天都有生意了。市委院子虽然外边人进不来,但是在市委上班的干部们,大家都知道高黑女的价格便宜,休息天也会把妻子丈夫或者老人孩子带进来。高黑女的名声很快传到了那边的家属院,家属院也就多了许多回头客。高黑女还开发了上门服务,如果谁家有卧床不起的老人和病人,她提着工具包就过去了。
在高黑女走进市委院子第二年,施西贤就去县上当了县长。当然施西贤的家还在市委家属院,每当理发时,又会回到高黑女身边来。随着世事的变化,高黑女得到的好处也越来越多。有人在小车上搬下朋友或下属送来的土特产,不方便拿进办公室,就寄放在高黑女的理发室说,高师傅,先放在你这儿吧。取走时,就会给高黑女留下一箱苹果或者一盘鸡蛋说,高师傅,你千万别客气,我家里真是吃不完呢。施西贤的专职司机秦峰,后来也下海经商了,有一天晚上他找到高黑女说:“高姐,你想不想在市委家属院租套房子?”高黑女说:“那可不敢想,姐一个平头百姓,还能住进那边的院子吗?”秦峰说:“市委家属院现在就仅仅是个名声,包括施县长很快都要搬到外边去了。”高黑女说:“也不知每月多少租赁费,我的孩子确实需要进城上学了。”秦峰以商人的心眼说,他在家属院那边也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面积虽然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但是如果高姐想租赁,任何家具都是现成的,也就是现在社会上说的拎包入住呢。不等高黑女发话,秦峰又替高黑女分忧说,高姐在市委有了房子,就可以把她原来的单间宿舍租出去,一加一减,每月也就多花五六百块钱。高黑女经秦峰指点迷津,很快就把秦峰的房子租下了。
世上的事情都像走马灯,高黑女搬进来,施西贤又搬出去。当高黑女的丈夫田根强因为一场矿难坐进轮椅伤退回家后,施西贤也回到市上当了市政协的副主席。在这期间,高黑女又麻烦过一次施西贤,田根强的矿难工伤拿到了一笔钱,可是从秦峰手里把那套房子彻底买下来后,日子仍然是紧巴巴的。而且给儿子也要买房子,高黑女就打电话求助施西贤说,她的理发室收入越来越少,像她现在这把年纪也不敢出去再折腾。施西贤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第一次发了脾气说:“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啦?”高黑女不敢气馁地说,她已经打听了,市委家属院那边看门的老头不愿意再干了,让施西贤给这边的哪个领导打个招呼,如果让田根强去看门,虽然他坐在轮椅上,但是收发和早晚开门关门的事情也没问题。施西贤哼唧了半天说,那他就试一试。这是施西贤最后一次帮助高黑女,市委后勤处把田根强试用了一个月,然后就把田根强固定下来了。其实高黑女也不完全是为了田根强每月那八百块钱的补贴,关键是家里实在挤不下父母、儿子和他们两口三代人,家属院的门房也有一张床,晚上高黑女就可以和田根强睡在门房,时常进城的父母亲就不用夜夜在房子的过道上打地铺了。
施西贤和郑淑红双双退休后,高黑女的公公婆婆和父母亲也已经都亡故,市委理发室的生意越来越冷清,后来高黑女就只在周六和周日才去应酬一下。高黑女空闲的时间多,就成了施西贤家的半个佣人,几乎每天都要过去看一下,帮助他们做一顿饭,再帮他们把家里收拾收拾,换季时还要把他们的被褥拆洗一遍。知情的人说起来,都知道高黑女吃了大亏,可是在高黑女看来,仍然觉得这是对施主任感恩戴德。
六
高黑女正跪在施西贤和郑淑红的坟头烧着纸,施燕燕又用父亲留下的手机打来电话说:“高阿姨,你到坟地了吗?”高黑女说她正在烧纸哩。施燕燕说:“那您就不要挂电话,我用电话和我爸我妈说说话,这也算女儿尽心了。”高黑女连忙把手机的音量调大说:“好好,你现在说。”施燕燕就用电话对父母说了一大堆话。施燕燕哭诉的时间很长,当最后高声喊出“爸啊——你就安息吧!”高黑女双腿都发麻得站不起来了。
在返回的路上,高黑女又突然想,施燕燕是不是长着千里眼,怎么就掐着点儿把电话打到坟地了?这是对她不放心,还是事情攒巧了?这就一路上忐忑不安,这就觉得世上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2024年04月28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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