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寒·梅[杜文娟]
(2025-01-27 16:58:23)| 分类： 报刊文摘(转) |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只有枝干和花朵，独立成景的。
在她的一生，或者说每年的花开花落轮回中，大部分时间是平凡和寂寞的。
腊梅被关注，通常是从冬天的第一场暴风雪过后，冷风刀子一般割着皮肤，躲无藏身之地开始的。
步履匆匆中，举目四望，满目萧索。燕子、大雁、白鹭，早已不见踪影，估计正在飞往温暖的路上，要么在寒冷与温暖交界地带的山林、湖畔、河边、田畴，作短暂停留，啄食蚯蚓、田螺、苔藓、稻谷和清水。能量丰足，体力旺盛之后，继续扇动翅膀，翱翔高空，与阳光为伴，同风雨搏击，越过万水千山，去往旧日家园。这个过程，漫长又艰辛，最痛心的是掉队离群者、为保护团队牺牲者。哪一种生存，不是以损伤利益为代价呢。
果实还是有的，零星几个绛紫色裂口石榴，挂在不起眼的枝杈间。最高处的几枚金色柿子，成为麻雀、斑鸠、乌鸦的美食，冷不丁掉下一只因争夺食物被灼伤的小鸟，挣扎中被野狗叼走，永久地消失于鸟的世界。君迁子呢，长着柿子的模样，却有纽扣的体量，药铺店员都懒得捡拾。石榴、柿子、君迁子、菊花，这些一年中最后的绰约，遇雪玉殒，随着爱美人的深情注视，溶于时空，与大地一同冬眠。
忽然，你就停住了脚步，为一阵馨香驻足。惶惑，紧张，疑虑重重。怎么会有幽香呢，绵绵无期的香，发乎自然的香，无遮无掩的香，竟然在静默里，在空无一人的冷寂世界，在久违的凛冽中，随意，自在，弥散。
最初，你看到的是一蓬柠檬黄、橘黄、柳黄的树叶。时令已过大雪，叶的存在，本身就是脱俗。身后的雪松高大伟岸，华盖款款，松针洒落，两三人才能牵手环抱住，想必有百岁了吧。近处的女贞、毛桃、银杏，叶落殆尽，自然散发不出如此独特的纯粹之香。
隐藏着的，才叫秘密。终于，你看到了黄叶深处的小小花朵。树叶与花朵竞相生长在枝丫上，平静安详，仿佛孩子与母亲，同时依附在生命长河这棵大树上，树叶母亲渐次枯黄凋敝，花朵孩子渐渐崭露头角。新生命的蓬勃壮大，有时会以前辈的委顿为代价。黄叶掩映和保护中的腊梅花朵，沉淀酝酿，笃定坚强，悄然进入人们视野，为独领风骚整个冬季，成为天寒地冻中的精神图腾，做着最后的发力和冲刺。
那花朵，比蜜蜂肥硕，比胡豆略小。大部分还含苞待放，只是黄豆般大小的黄色粒儿。绽放的，也是含蓄的，羞怯的，躲躲闪闪的。也不是胆小，也不是怕冷，而是一旦盛开，挤兑了母亲黄叶的位置。母子连心，愧疚和不舍会纠结不安，茫茫然，左顾右盼，担心遭掠夺，遇不良，毕竟不是最寒冷的日月，闲人还是有的，被毫无来由伸手折断，长久的努力半途而废，生命的光亮黯淡。总之，是担忧的，忐忑的，和每个生命一样，在最初阶段，在羽翼尚未丰满的青少年时期，还没有形成价值观之前，踌躇满志，忧心忡忡，是必然的。
又一场积雪融化，花朵独立成章，寒梅剑一般出鞘，成为另一个生命体，告别树叶母亲，勇敢出征。已经有了明晰的认知，树叶和花朵是一个大家庭，时聚时散，只要生命不止，就不会永远分离，每个生命，都有各自的担当和重任，告别，为了更好地锤炼和生长。义无反顾，顶风冒雪，不畏严寒，在万物萧瑟之际，以娇艳鲜花的形式，自由盛开，香满雪原。
新的生命，是完整的花朵。分内外两层，内层是酱红色的小小花蕊，外层是鹅黄色弧形花瓣。花蕊与花瓣组成了看似柔软，实则坚不可摧的堡垒。花蕊坐镇中心，泰然自若，一呼一吸间，让自己强大，成为花瓣的智慧来源和中枢神经，也成为花瓣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花朵的胸怀和磁场。花蕊是放风筝的人，花瓣是风筝，千里万里，初心永在。花蕊与花瓣，有时候是母子，有时候是爱人，不管是什么关系，眼中有光，心中有爱，共同抵御暴风雪的命运共同体，更加坚忍，奋不顾身，卓尔独立。
冬至以后，雪花像阳光和空气，日夜飘零。西风愈加冷硬，百花归于尘土，就连千年松柏也失了绿意。乔木灌木失恋一般，灰头土脸，斗志全无。旱獭躲藏了，麻雀不见了，水面结冰了，冰笋四处发芽。而腊梅，没有忧愁，没有烦恼，英姿勃发，傲然挺立，俨然成为精力旺盛，挂帅出征的将军，威风八面，叱咤四方。练达，成熟，丰韵。白茫茫世界真干净，唯有腊梅，在冰天雪地，亭亭玉立，母仪天下，无风也芬芳，成为灯塔和航标，象征和高度。令人敬畏，给人希冀，安妥人心。
凄风寂寥中，生命不息，人，也是可以这样度过的。腊梅在万籁俱寂中自成风景，成为寒冬的娇子和雪中的王，可以相伴人的一生，独立、傲然、高洁。
偶然，你看见了棕榈树上缠绕着龟背竹，棕榈树有多高，龟背竹就有多高。榕树上纠结着凌霄和石斛，遮天蔽日的树枝上，开放着橘红色小喇叭凌霄花和蓝色石斛花，树冠、藤蔓、花朵，分不清彼此，战场一般混乱。那一刻，你愕然了，热带雨林，万物生长，适者生存，谁都没有专属领地，即便拥挤和博弈，也不愿挪动北移的脚步，去到辽阔的北方。似乎，也没有资格，与腊梅为伍。
惊蛰是冷与暖的转折点，气温回升，万物复苏，通常的花鸟树木将要开启新征程。腊梅却反其道而行之，花朵结成了椭圆或圆形果核，散了芬芳，消了颜色，默默退场，完成了令所有生命肃然起敬，高山仰止的辉煌季，走到了美丽尽头，开始了又一轮的寂寂无闻，发轫积蓄，韬光养晦。
梅花香自苦寒来，一年又一年，构成了腊梅的一生。
腊梅的艳压群芳，并非一蹴而就，没有谁的成长是一帆风顺的，即便是一粒草籽，一匹马，一朵云，都经历过阵痛、抗争、决绝，向冰而生。
世间万物各有千秋，珊瑚有海的魅力，雄鹰有宇宙视野，兰桂腾芳子孙昌盛。腊梅呢，冰清玉洁，品格高尚，失意者偏爱。宝剑锋从磨砺出，激励着你与我，酷寒中便有了暖流。
------2025年01月27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文心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01/27/content_24969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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