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香[东篱]
(2025-01-22 19:53:50)分类: 报刊文摘(转) |
冬香,其实是从晚秋开始的。满大街的糖炒板栗香,可以从西风过境时,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二三月。只是,冬日的枯寂荒凉中,人的嗅觉似乎更加灵敏,蓦然嗅得一抹炒货香,无论炒花生炒瓜子炒蚕豆还是炒栗子,总觉得格外诱人与喜欢——只是奇怪,原本并无气味的植物果实,何以一经热锅炒熟,便会飘出温暖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喝茶闲聊或追剧的时候,嗑一把瓜子,剥几颗花生,那种细碎的酥脆与喷香滋味萦绕在舌尖,真正是齿颊留芳回甘不绝。最让人心仪的还得是刚出炉的烤红薯,馋人的香气能从街头飘到巷尾,行走在白雪纷飞的青石街巷里,撕开表皮,咬上一口,热气直冒,香暖,甜糯,直令人觉得俗世可爱,人间尽美。
霜气袭人的天气,北风呼啸的夜晚,我喜欢围炉取暖,手里捧本旧书,炉里丢几只芋头,待火中溢出芋香,边拍打边剥食,不为饱腹,只求暖心,起码可以致敬古人雪窗煨芋的雅士情怀。有时也烹一壶茶,煮两片土豆,细细品,慢慢嚼,于茶香与土豆的清芬之中,映了炉火翻翻书,亦算是冬夜一乐。有一回鼻子抽抽,干脆从檐下割了块腊肉,悄悄煮了,谁知肉香将孩子也引诱过来,吃得眉开眼笑,有几人能抵御腊肉的浓香?
大雪节气过后,人家的南阳台,北窗下,会牵绊地挂出一串串腌好的香肠,咸鱼,还有风鸡、猪头,既是民间习俗,也是一种情怀与传承。任那红肉白油在冬阳下晒,朔风中吹,雪飘,霜打,慢慢退了色,贮满郁郁的腊香,成为一道充满烟火气的冬日好风景。
除夕夜,过大年,这些咸鱼香肠风鸡猪头,会轮番上桌,红烧、清蒸或炖煮出一室的香气,将家家户户的日子装点得富足而温馨,久久不散。
除了晒咸货,在冬阳与寒风中,晒出来的还有黄灿灿的南瓜干、白花花的红薯片。那天从江南回老家的姐姐,在邻家串门时,偶然一瞥看到窗台上晒了些红薯片,忍不住抓了一片,嚼一嚼又韧又香,征得主人同意,又抓了几片,连四岁的小外孙也嚷着要吃,咧开小嘴使劲地咬,嚼得有滋有味——这难得一遇的乡间小食,儿时的小零嘴,嚼起来真是喷香的乡愁滋味啊,花钱也买不来的。
冬天的蔬菜滋味更厚更香,满畦的青碧颜色看看也觉养眼。经霜的青菜香菜芹菜油麦菜豌豆苗黄芽白,清嫩而鲜美,菠菜的艳红短根亦觉清甜。还有青萝卜红萝卜“心里美萝卜”,水汪汪的如邻家妹子般清丽可人,生食,煮汤,烧肉,无不鲜香可口,还有爽口的白萝卜,吃不了就腌萝卜干,嚼一嚼,细腻多汁,清脆如春冰乍裂,声动十里,佐粥极好,滋味清甘,脆嫩香美。有意思的是,经霜的蔬菜有甜味,那是植物为了抗冻,将体内的淀粉转化成了糖。
冬天的阳光也香。冬阳像一枝硕大无朋的金色花朵,又似好脾气的儒雅长者,深得人们的喜爱与欢迎。天气晴好的日子,勤快的妇人会将被褥晾出去,接受阳光的暴晒,轻风的摩挲,除去隔宿的溽湿气,晒得暄软而温暖。午后收回,藤拍轻轻一拍,芥子般的尘埃在微光里欢快飞舞,人在阳台上听着枝头鸟雀的欢噪,远处有人在唤儿回家,依稀有汽车鸣着喇叭驶过,隔壁炒菜的油香味伴着风中飘来一阵歌声,听来全是人间的烟火温情扑面而至,无来由地觉得轻盈和悦。若是有闲,干脆掇一把椅子,墙角负暄,冬阳下小眯一阵,发一回呆,那种暖至骨节的阳光的暖香,更让人舒适和治愈。
除去风雪阴雨天气,冬日晚饭后我会出门散步,透透气,舒展筋骨,沿着林边的滨河步道,看乌桕子白似小梅花,看银杏叶变成黄金甲。有时星空下步行,竟能闻到一阵阵寒香,是迟开的桂花还是早放的蜡梅?我喜欢徘徊在香榧树下,枝头飘下的阵阵雅香溢满心怀。运气好时,会捡到一两枚果实,一片幽香。捡回家,搁在碟子里,书房清供,或放在床头,一觉醒来,别是一番好闻的香气。想来香榧是在夜晚醒着的,夜越深,香味越甚。
隆冬时候,有一种香更让人陶醉,那是家家酿制的腊酒香,所谓“深房腊酒熟,高院梅花新”是也。腊月底,快过年了,总要酿一坛腊酒的,空气中氤氲着香甜的微醺气息,夹杂着蒸年糕蒸包子的米面香,煨煮年货的咸肉香骨头香,还有燃放鞭炮烟花的硝烟香味,直至弥漫整个村庄。
喝完喷香的腊酒,大年一过,东风一吹,俗世冬香就化成了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春香。
------2025年01月22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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