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杨柳

曹  矞

阳春三月，春意渐浓。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从田野那边轻轻地吹拂过来，慢慢浸入大地的肌肤，唤醒了沉睡的万物。

山河开始朗润起来，太阳的脸蛋愈加红润了。春日的阳光，似有一双纤细的手，抚摩着藏了一冬的生命，一种清纯的美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春暖百花开，桃花、杏花、梨花，以及不知名的野花，竟相绽放，争奇斗妍。河畔、堤侧、路旁、沟边，时常可见几株或几十株，甚或一行行的杨柳，纷纷吐翠，点染一片朦胧的绿意。

翠杨绿柳跟百花一起，竟相传报春的喜讯：又是一年惹人陶醉的明媚春光！

小燕子带着它那剪刀似的尾巴，在天空中飞翔，唧唧喳喳的。它们似乎在告诉人们，它们刚刚从南方回来，正准备去衔泥筑巢呢。它们一路欢歌，异常活跃可爱。

在这般迷人春色中，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去野外踏青，到田野走走，到河畔转转，到有杨柳的地方站站……让身子舒展，让眼睛染绿，让心灵散步。徜徉于春意盎然的大自然中，无意间，我会折一段鲜活的柔柳在手中玩弄，或将其做成别致的花环或花篮。

此时，我想起折杨柳相赠的古风，想起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的惜别情景。

杨柳，是中国古代送别诗中描写得最多的，也是最优美动人、情意缠绵的意象。追溯历史，最早在诗中描写到杨柳的，恐怕是先秦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小雅·采薇》篇。诗共六章，最后一章有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汉乐府《横吹曲》中有《折杨柳》的曲子。在中国文化里，“柳”与“留”谐音，折柳送别，暗含殷勤挽留、不忍离别之意。因而杨柳和离别的关系极为密切，使得古典赠别诗多写离愁别绪。遥想古代，他们不仅目睹杨柳会引起惜春伤感之情，而且聆听《折杨柳》的曲调，则更触动了他们离情乡愁那根弦。看李白那首《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再看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古人抒发伤春惜别之情，往往跟怀念征人或家乡亲人联系在一起。

唐诗中吟咏杨柳的佳作不可胜数，其中最著名的当数贺知章的诗作《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此诗一反前人以杨柳形象状美人身段苗条之写法，而使杨柳化身为美人“碧玉”出现，形象地刻画了杨柳在春风吹拂下绰约动人的姿态。

在与杨柳密切相关的送别诗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王维的那首《送元二使安西》了。“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营造了一个美丽的送别情境；“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更堪称此类诗中千古流传、脍炙人口的绝唱。

折杨柳赠别，唐风最盛。大唐长安人，一般至灞桥折杨柳送别。有诗为证。“高拂危楼低拂尘，灞桥攀折一何频。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解迎人只送人。”罗隐《柳》诗曰：“灞岸晴来送客频，相偎相依不胜春。自家飞絮犹不定，争解垂丝绊路人。” 且看戴叔伦的《堤上柳》：“垂柳万条丝，春来织别离。行人攀折处，是妾断肠时。”这几首诗再现了男女情人惜别时肝肠寸断的痛苦伤感之状。而雍裕之的《江边柳》则更加别出心裁：“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看，诗中的女主人公非但不曾折柳赠别，反而倒希望纤纤柳丝绵绵不断，以便把情人的船儿系住，永不分离。

宋词当中写到杨柳的亦颇多，如宋祁的名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再如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柳永的惜别名篇《雨霖铃》谁人不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宋词高人秦观的《江城子》写得更为动人：“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足矣，足矣，如此咏杨柳之名诗佳句多于牛毛，不胜枚举！

观赏着眼前千姿百态的春日杨柳，仔细地品味这一首首古典的咏杨柳诗词，仿佛梦回古代，漫步于五彩缤纷的古典诗苑，与古人邂逅，欲结为知己……别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携一卷唐诗宋词，去有山有水、有杨有柳的地方，沐浴春风之中，汲天地山水之精灵，与草木为邻，以鸟兽为友，做一回回归自然拈花惹草的清闲人士，寻觅与古代文人雅士之间的沟通，谋求深深的心灵契合……

此时此刻，赏眼前杨柳，好像它们就是唐宋诗人曾观赏过、所歌咏的对象，已经蕴含着浓厚的古典气息。陶醉于这样古典杨柳的意境中，乐而忘返，品性自高，好优美，好清纯，好惬意，尤其在这“东风杨柳万千条”“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大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