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能收到短信吗,王老师?
(2018-03-18 20:29:43)天堂能收到短信吗,王老师?
春节回家,表弟告诉我一个消息,声音很轻,却很沉重:“王老师走了!”
“啊?”王老师走了?
短信呢?收到我的短信了吗,王老师?
王老师是我读高小时的语文老师。年轻时的王老师有一头浓浓的黑发,理成当时颇为流行的“西装”型,样子很清秀,清秀中透着一股英气,可以说英俊,可以说潇洒,也可以说很帅,但那时的小学生不会用这几个词,我们只会用绍兴话说:王老师“相貌好”,年轻时王老师的相貌很像时下的当红影视明星王凯。
被王老师教过的学生,就不太会忘记他,倒不全是因为“相貌好”,更因为他教得好。声音很清晰,语速不疾不徐,很少呵斥学生,但他上课时的课堂纪律却特别好,他兼着校的教导主任。
部队转业后不久的一天,表弟通知我:王老师来杭州了,想请我们一起聚聚。
大概有20年没见王老师了,虽有思想准备,但一见面还是让我吃惊,感觉岁月对王老师特别无情。已退休的王老师潇洒已不可能,英俊更谈不上,一头黑发变成花白并不再浓密,理成了“平顶”型。
那次相聚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一直保持着与王老师的联系。开始还没手机,就互通书信,第一次读王老师的信,读着有想摸一摸的感觉,这文字,这语句曾影响过我,滋润过我,今天我的所有文字里,一定有王老师的影子。
慢慢知道,退休后的王老师爱侍弄花草。多次给我送过他栽养的花,花盆多是蓝色花纹的,盆子里是土,盆子外干净得寸尘不沾,闪着光。许多花我叫不出名,但其中两盆我认得,一定很珍贵,一盆是桂花,一盆是箭兰。一次还附送一大包的豆饼,说豆饼是很好的肥料,但必须经过发酵,为了让我有感性的认识,专门给了我一塑料瓶正在发酵的豆饼。口授着怎么施肥,怎么松土,担心我记不住,又是用他的文字写了整整两页纸的养花知识。我真还是他的学生,他真还是我的老师,这样清晰,这样耐心,这样不疾不徐。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闻着箭兰的幽香,写了篇散文《兰花》,更将自己的博客网名定为“南野堂兰花”。
王老师的学生也慢慢变老了,在快接近退休的前两年,我也退到所谓的二线。这两年王老师较多来我这里,有时半月来一次,有时甚至一周来一次。脚步总是很轻,轻到听不见他走近的声音,敲门的声音也很轻,轻而短促,就——“笃笃”两声。听多了就熟了,只要“笃笃”两声,就知道王老师来了。知道里边有人,门就会被轻轻推开,不全开,开成45度,探进来一张笑眯眯的脸。迎上去,并坐在老师的对面,不行,总是将我推回到办公椅上。换个位置,想与老师并排坐,中间隔张茶几,也不行,还是被推回来。没法,只好将办公椅移到桌子的角边。该泡杯茶的,说是不喝茶,那就倒杯白开水,还是拦住我,从包里拿出一只杯,拧开盖,自己倒。该续水了,自己起身,并看一看我的杯,想为我续水——这就是王老师,才知人一老,往年的洒脱也跟着消失了。
每次来总有说不完的话,交谈中知道王老师颈椎不好,时有头晕;而我也头晕病缠身,于是老师教我颈椎操,几天后又交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专治头晕的药。
又慢慢知道,老师一直孤身一人,不免替老师担心,头晕起来一个人如何是好!很想知道为什么要与师母分手?为什么不再另组一个家庭?想问总是问不出口。终于有一天,王老师向我提到了已离异的妻子:说是她病了,刚去探视过,说着动了气——病中的她很惨,他怒斥两个儿子:你们就这样对自己的娘?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你们的娘?
我不知道怎么接老师的话,只是紧盯着怒气中的王老师。王老师走了,但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与妻子分手,分手了为什么还这样惦念?
真没有算过王老师来我这里有几次,却记得从来没在我这里吃过一顿便饭,无论怎么挽留,总是执意要走,每次几个小时的交流对话,只消费我这里的几杯白开水。
每次送他出去,总是不断回头,向我扬一扬手,叫我回去,直到转了弯消失。
退休了,我来到上海。一天,单位的李会计突然来电话:说是我的老师又来看过我了。有些疑惑,我讲过就要退休了,老师怎么忘了?心里一阵酸痛,我像是又听到那“笃笃”的敲门声,但这次没有开门,他也没有再拧开杯盖。离开的时候没人送,他也没再回头,我想象着他怅然离去的背影……
想打个电话安慰一下王老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打;以为王老师会来信息,也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师始终不提——都不想提这酸痛的一幕。
只知道,不久他就离开了杭州亲友的家,回到了上虞乡下的老家。还保持着短信的联系,一天王老师突然来了微信,说是也开通微信了,但申明还不太会弄。发了几条微信给王老师,都没有回音,暗想王老师果然还不熟练,又改发短信,还是没回。
2017年9月10日,教师节,给王老师发去一条短信:“王老师节日快乐!”还是没有回复。
春节回家才知道,这之前王老师已经去了天堂!
短信一直在空中飘,一直在寻找王老师——“天堂能收到短信吗,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