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宝玉的美学价值及象征意义
(2014-08-28 16: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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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宝玉,是《红楼梦》主角贾宝玉一出生含在嘴里的玉石,因此,通灵宝玉颇具传奇色彩。此后,贾宝玉时刻将其戴在胸前,几乎形影不离;家里人,上自贾母,下至丫头,人人不约而同地视通灵宝玉为贾宝玉的命根子,其呵护、珍视之情可想而知。因此,通灵宝玉如同一条线索,陪伴主人公贯穿了小说的始终。中国自古就有“君子比德于玉”之说,曹雪芹之所以让贾宝玉有这么一块玉,也许是出于对贾宝玉品德的肯定和赞颂;但纵览全书,我们会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原因有二:一是如果仅仅是一块玉,为何视为命根子?从古以来,闻所未闻,似不合情理;二是从小说的后半部看,通灵宝玉简直成了贾宝玉的生命、灵魂,如果仅仅是一块玉,有这么神奇吗?看似荒诞之处,或许隐藏着解读《红楼梦》的重要契机。本文试就这一问题作一翻探究,望同仁指正。
曹雪芹采用国画的技法,由粗到细,一步一步地,把通灵宝玉展现有读者的眼前。最先见到的,当然是癞僧,“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第二个见到的,是甄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第三个见到的是薛宝钗,“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宝钗念了上面的字迹,正面的上方横着四个字:通灵宝玉;下面两竖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作者有意层层深入,让通灵宝玉在人们的头脑中愈来愈清晰。通灵宝玉的正面,莫失莫忘与仙寿恒昌,分明是因果关系,也即是,如果你想仙寿恒昌,你就得莫失莫忘,那不要失去什么?不要忘记什么?通灵宝玉的反面,刻的就是此玉的“实在的好处”,其真管用吗?这些问题,将在后面探究。
二.通灵宝玉何处神奇?
按小说介绍,通灵宝玉的前身,是女娲氏炼石补天时,唯一剩下的石头。“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看来,通灵宝玉的确是“通灵”的,有思想、有灵性,像一个命运不济、怀才不遇的人,这为它后来幻化入世埋下伏笔。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一僧一道同来,但帮助石头幻成通灵宝玉的,仅是僧,并且,给通灵宝玉许多“实在的好处”的,也是僧。那通灵宝玉果真有神奇的“好处”吗?在二十五回,问题似乎有了答案。贾宝玉身附恶魔,性命垂危,癞僧用通灵宝玉给他持颂,除去邪祟,才转危为安。既然通灵宝玉能除邪祟,为何贾宝玉还附上邪魔?这不是有名无实吗?难怪贾政说:“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癞僧对此的解释是:“只因他(通灵宝玉)如今被声色所迷,故不灵验了。”后来,癞僧的持颂,似乎是给通灵宝玉“擦去”尘世的污染,结果,通灵宝玉果真大显神威。
通灵宝玉另一神奇之处,是他渐渐和其主人——贾宝玉抑或神瑛侍者——合二为一,成为贾宝玉公认的“命根子”。这可是世上罕闻!这一点,估计连贾宝玉都认同,要不然,他和林黛玉闹意见的时候,他不会“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往地上一摔”,还说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第二十九回)真有些不要命的味道。当然贾府里的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要不然,通灵宝玉丢了之后,怡红院里的人怎会“吓得个个像木雕泥塑一般”?而没有通灵宝玉的贾宝玉又是怎样呢?引用两处,以资说明:
“宝玉也好几天不上学,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语,没心没绪的。王夫人只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着意。”
“但宝玉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的笑。贾母等进屋坐下,问他的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大不似往常,直是一个傻子似的。贾母愈看愈疑,便说:“我才进来看时,不见有什么病,如今细细一瞧,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
通灵宝玉简直成了贾宝玉的灵魂、心肝,是那种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中国自古便有人玉互养之说,但如贾宝玉和通灵宝玉之间的关系,恐怕世上仅有。
三.通灵宝玉的象征意义。
在《红楼梦》二十五回,癞僧持颂通灵宝玉时,对通灵宝玉口占两绝,其内容形成显明对比:
“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二十五回)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分明是佛家的出世思想,而通灵宝玉的入世,便是“觅是非”、偿冤孽,是自寻烦恼。贾宝玉经历感情的挫折、家庭的衰变,无疑是痛苦的;通灵宝玉又何尝不是如此?本来想享受“人世间荣耀繁华”,却是入了迷途。难怪王国维先生在《〈红楼梦〉之精神》中感悟道:
“所谓玉者,不过生活之欲之代表而已矣。故携入红尘者非彼二人之所为,顽石自己而已;引登彼岸者亦非二人之力,顽石自己而已。”
刘再复先生在《红楼梦悟》中亦说,“贾宝玉是佛学的文化载体”、“红楼梦是曹雪芹大彻大悟之后的著作”。两位大家对通灵宝玉或是贾宝玉的看法颇多相似之处。顽石有入世之心后,癞僧便对其鄙夷不屑,说其“质蠢”,“只好踮脚而已。”幻化成通灵宝玉之后,则干脆称其为“蠢物”。从中可以看出曹雪芹对人世的反感,和对世人执迷不悟的鄙夷。后来,经过癞僧的点化,贾宝玉终于觉悟,便对袭人说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如果没有人世的欲念,通灵宝玉便是那块巍然屹立的巨石,一旦有了欲念,便幻化成通灵宝玉,而这亦正是贾宝玉的“病”,而所谓的有“心”,就是有了解脱之心。正如王国维说的,“后者(贾宝玉)之解脱,自然的也,人类的也;”是因为其经历了切肤之痛才达到这一目的。
在曹雪芹所处的时代,政治黑暗,使得社会上诸多矛盾激化,广大百姓毫无幸福可言;而像曹雪芹这类思想活跃的有志之人,一直苦苦寻觅出路;但由于时代局限,找来找去,他找见的唯一出路便是逃避式的出家为僧。因此,贾宝玉的最后结局,是曹雪芹给其安排的完美归宿。而作为亲历者的通灵宝玉,见证了这一切,铭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