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的跳跃、截取与浓缩

（博海诗余之一）

  文/高老夫子

      诗的跳跃是指在诗的叙事和抒情中，摘除那些连续性链条中一些不必要的环节——尽管这些环节在散文或叙事文学中是必要的——使诗成为最精练、最精彩、最能引起想像的华美乐章。这种跳跃在中国传统诗歌中随处可见。如：“岐王宅中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前两句写与李龟年的相识过程，后两句直接写现在的相逢，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了跳跃。

   　乾隆是个很爱写诗的皇帝，他看见落花飘零即来了诗兴：“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 按照这位皇帝先生的思路写下去,可能还会有“十一十二十三片……有的落在大树旁,有的落在小路边……”如此等等，其结果可想而知。幸亏当时大才子纪晓岚在侧，他临危救驾，处乱不惊，捷然跳跃，飘然跨越，轻轻一收：“落入草中都不见”，这才成了一首不错的诗。

    随着诗歌的发展，这种跳跃不仅反映在节与节、句与句之间，也反映在词与词、字与字之间。摘除的环节也越来越多，跨度也越来越大。这种跨度和摘除不但反映在时间上，也反映在空间上。反映在时间上，使诗成为一曲若隐若现的美妙音乐，一行渐行渐远的雪泥鸿爪；反映在空间上，使诗成为一种云中龙尾雾中奇花，一尊尊可望而不可及的魅力雕塑，一幅幅纵笔挥洒的绮丽画卷。

    “我的日子/如火如荼/而我的主角逐个退场/拉上帷幕/我将与五月的繁华/失之交臂”  （搜狐博客《彩色泪花》 2007年5月19日日志） 其中一些过程都被省略了，诗却更耐读了。

   “如果有一只鸟/落在你的面前睁开我的眼睛/你能知道沼泽里那片灰烬那寸热土吗？” （《诗刊》2001年7月号）这里是一种字句之间的跳跃。“落在你的面前睁开我的眼睛”按正常的叙述要说好几句也难以说清，问题的关键在于说了好几句反而费力不讨好，硬是把一杯香茶冲成了一杯白开水。

   诗的截取是指在你要描写的对象中截取一个具有典型的诗的意义的瞬间，加以发挥和抒写。就象截取一棵树，而只写一圈年轮；截取一条大江，而只写一朵浪花。奥克塔维奥.帕斯曾经说过:“诗歌爱上了瞬间,并想在一首诗里复活它,使它脱离连续性,把它复制成固定的现在。”即是此意。

   诗人赵丽华在《我一个人来到田纳西》中，单就身处异国思乡情绪而言，她要写的东西可能很多，可她只截取了这诸多情绪中一个小小的闪现：“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作为一位孤旅女子，她也许此时正坐在田纳西的中式餐馆里突然想起了在自己家中自己操厨的美味，不是可以引起读者的许多联想吗？尽管这首诗曾经遭人恶搞，但这种手法却不失为一种新的尝试。

    诗人大卫也抒写过这种思乡的情结，他想的是自己的小女儿：“三月不敢接近任何一朵花/特别是那些生气一般/嘟着小嘴对着天空拧着头的花/她们多象我的女儿/因为我不在身边/就只得一次次地对着苍茫喊爸爸”  （大卫.原载《山花》2003年8期《多想给女儿打几个电话》） 在这里诗人截取的是他看到的“一朵嘟着小嘴对着天空拧着头的花”由此想到了女儿“对着苍茫喊爸爸”的情景。不须任何叙述的连续，仅此一个片断，就足以使读者感到心灵的震撼！

    跳跃起和截取说到底也是一种语句与段落的省略与浓缩，但浓缩却不是一种跳跃和截取。它是诗人把自己乱花缤纷的意象和思绪浓缩在一段诗、一个句子或一个词里，给读者以更大的想象空间，使诗的语言更具有非凡的张力。在现代诗里，这种压缩有时是违反正常思维的，甚至是违反语法规则的。大家可以去读一读圈友“日照晨风”刚发表的《我的北方》，其中有一句：“痛彻肺腑的离别是一场大雪 /我的北方，大地的脸庞一片泪光”这就是一种高浓度的压缩。

    “三月，一定要给女儿打个电话/喜欢她纯净的嗓音说出那些/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儿/喜欢她的不讲道理，不按逻辑/唯有她/才可以说出辞不达意的绿/结结巴巴的蓝/口齿不清的春天……”  (大卫.《山花》2003年8月号) 绿有辞不达意的吗?蓝有结结巴巴的吗?春天有口齿不清的吗?但这是诗,这是诗的浓缩,这是美!

    许多爱好诗歌的朋友都还记得八十年代有一位朦胧诗人写了一首标题为《生活》的诗，内容只有一个字：“网”。这首诗在当时曾引起很大的争议，连著名老诗人艾青也提出过批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把诗的浓缩运用到极致的程度。

    任何的跳跃、截取和浓缩都只是一种手段，都是为了把一首诗写得更凝炼、更生动、更美。因诗人崇尚的风格不同，诗也就产生了不同的艺术效果。但其在形式上的结果都是形成了一种类似于电脑压缩文件的那种浓缩形态。好的跳跃、截取和浓缩，只要读者用想象力的鼠标轻轻一点，就豁然大开，轰然万象。如果你的跳跃跨度太大，你截取的片段太隐晦，你因压缩的力度太大而破坏了浓缩内容的基本单位，如果读者按瘪了鼠标都打不开你的文件，你的诗就成了一个死文件，其最后的命运也就只有被读者删到垃圾箱中去了。

    ■ 关于诗歌的跳跃————空念远

    跳跃在诗中也很关键。和任何文体一样，我们要给读者一些想象的空间。像记流水帐一样的表述对任何文章来说都是不好的，对诗文本尤其如此。比如你去参加某个活动，你早上起来从洗脸漱口开始记述，再写梳头描眉抹口红，再写等公汽，再写在公汽上遇到某某熟人和这人说了什么什么的等等，有这个必要吗？我们完全可以跳开这些与活动无关的事情，直接开始去叙述与活动有关的事情了。这就是跳跃。

    诗歌的跳跃是怎样的跳跃呢？

    我们不能低估读者的阅读能力，不能把诗写得直白了，但也不能给读者设置过多的阅读障碍。我们所说的诗歌的跳跃，不是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下子跳去月亮之上，不着边际，让人摸不着头脑。诗歌的跳跃不是东一句西一句地写，而是首先确定主体，在这些主体中选择你认为能表达主干的枝条、叶子和花朵。从叶子的描述到花朵的描述，是一种跳跃，但这些跳跃必须在主干的范围之内。这是语言的跳跃。还有一类是思想的跳跃。思想的跳跃和语言的跳跃一样，不能远离你表达的主体。比如，写月夜。我们写了月，写了云朵，光有这样的描写是没有实际意义的。那么我们就必然想到月亮云朵之外的事情，比如亲情与爱情。这样，月亮与云朵就跳跃到一种愁绪上来了。这样的跳跃是能够让人接受的，是美妙的。如果从月亮与云朵一下子跳到今天吃的烧饼与油条，我们不能说这不是一种跳跃，但这种跳跃又有何种意义？

诗歌语言的跳跃

散文语言讲究明白晓畅,语意连属,以让人一眼看穿知性信息为指归。诗歌语言却讲究简洁精炼,干净利落,追求一种“蹊径绝而风云通”、“语不接而意接”(方东树《昭昧詹言》)的艺术效果。从艺术形象构成的角度说,诗的意象和其他文学形象的不同之处,就是切忌太实太死,意象之间要有可供回旋的余地。清代诗评家刘熙载说:“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必如天上人间,来去无迹,斯为入妙。”(《艺概》)他把诗的词句的省略跳跃与意脉的内在联系的关系讲得很透彻。这与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关于“诗是跳舞,散文是走路”的说法,意思相通。词句的省略和跳跃,表现在诗中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诗句之内的词语省略;一是诗行之间的时空跳跃。先看诗句之内的省略。闻一多在《怎样读九歌》中说:“本来诗的语言之异于散文,在其弹性。而弹性的获得,端在虚字的节省”,这话是极有见地的。在中国古代诗词中,省略虚词、修饰词和关联词,而将实词尤其是其中的名词直接组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常见的诗词组句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