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菜蔬”好“闹热”

    土默热

昨读马成生先生大作《杭州与水浒》，书中详考了《水浒传》语言与杭州方言的关系，特别是日常生活中所用的一些特殊词汇，如“菜蔬”、“闹热”等，千百年来杭州人一直都是这么说，这么写的。由此不由得联想到，这些词汇也出现于《红楼梦》中，这对于《红楼梦》作者和作品文化背景研究，也是很有启发借鉴价值的。

杭州话所说的“菜蔬”一词有两重含义，一重是仅指蔬菜，另一重是泛指菜肴。《水浒传》作者钱塘施耐庵在书中就是这么用的，两重意思都写到了。书中第六回：“且说菜园左近有二三十个赌博不成材破落户泼皮,泛常在园内偷盗菜蔬，靠着养身”。这里所说的菜蔬仅仅是指园内种植的蔬菜。

另如书中第四回：“老儿和这小厮上街来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鮓，时新果子之类归来。一面开酒，收拾菜蔬，都早摆了，搬上楼来。”第五回：“没多时，庄客掇张桌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筷，放在鲁智深面前”。这里所说的菜蔬都泛指菜肴，并不仅仅指蔬菜。

《红楼梦》书中的“菜蔬”一词更是俯拾皆是，也都有两重含义。书中第五十六回：“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 虽是顽意儿,不必认真大治大耕,也须得他去,再一按时加些培植，岂不更好？”第三十九回，刘姥姥说：“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这里所说的菜蔬，都仅仅是指地里种植的蔬菜。

书中第六十一回，柳嫂子说:“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 第六十一回，司棋大闹厨房：“一句话不讲,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第六十二回，探春笑道:“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和我那里领钱。”这里所说的菜蔬都是泛指厨房中的菜肴。

从以上描写看，《红楼梦》和《水浒传》书中描写的“菜蔬”故事挺热闹的，但请红学界朋友们注意：“热闹”一词，是全国各地普通话的通常说法，杭州人日常会话却不说“热闹”，而是倒过来说成“闹热”。《水浒传》作者铺叙故事便使用“闹热”一词，书中第二回：鲁智深心慌抢路,走到代州雁门县。“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骤集车马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

《红楼梦》作者更是习用“闹热”一词。书中第十六回：“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第五十九回，黛玉说:“饭也都端了那里去吃，大家闹热些”。第六十二回：“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像往年闹热。”第七十六回：“老爷们不在家，咱们越性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闹热。”

在中国文学史上，最早使用“闹热”一词的，便是唐代的杭州刺史、大名鼎鼎的大诗人白居易。白居易在《雪中晏起偶咏所怀》诗中写道：“红尘闹热白云冷，好于冷热中安身”。晚明著名文学奖冯梦龙的短篇小说集《三言》中多杭州掌故，其《醒世恒言·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中便写道：“船头俱挂了杂彩，鼓乐振天，好生闹热”。

杭州人所写的最“闹热”的文学作品，乃是《长生殿》传奇。“棠村相国尝称余是剧乃一部闹热《牡丹亭》,世以为知言”——这是《长生殿》作者洪昇在作品《例言》中所写的一句话。洪昇虽然是北漂一族的戏剧家，通晓北京话，也熟悉戏剧语言，但在介绍自己代表作的《例言》中，还是不自觉地冒出了“闹热”一词，毕竟是老杭州嘛。

岂止“菜蔬”、“闹热”这两个词，《红楼梦》中的“促掐”，乃是刁钻、使坏的意思，杭州人今天还在说，正确读音为cu ka；《红楼梦》中的“越性”，乃是故意、索性的意思，今天的杭铁头仍在讲，正确读音为you xin。再比如《红楼梦》中把去年说成“旧年”，开水说成“滚水”，头皮说“油皮”，砚台是“砚瓦”，姨夫叫“姨爹”，姑妈唤“姑娘”，爹妈称为“老子娘”，这都是典型杭州土语、越地习俗，非杭州人写不出。杭州“菜蔬”好“闹热”，贯通《水浒》《红楼梦》，以此证明两部名著均出自杭州人（施耐庵、洪昉思）之手，不为孤证。

20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