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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红楼梦》与《西厢记》

(2009-04-30 13: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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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红楼梦〉与经典戏剧》

第四节:《红楼梦》与《西厢记》

 

《红楼梦》中描写宝钗黛玉长期争风吃醋,有一天宝玉突然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和好了,心里感到非常奇怪。于是作者在书中第四十九回有一段颇为耐人寻味的描写:一时宝钗姊妹往薛姨妈房内去后,湘云往贾母处来,林黛玉回房歇着。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句,说了取笑,你曾恼过。如今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来我听听。”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因笑道:“这原问的好。他也问的好,你也问的好。”宝玉道:“先时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没的说,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告诉了宝玉。宝玉方知缘故,因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

《红楼梦》作者在这里故弄玄虚,用了两个典:“孟光接了梁鸿案”和“小孩儿口没遮拦”,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弄不清他们二人说的是什么。但宝玉、黛玉二人之间却能心领神会,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并发出会心地一笑。

对于其中玄虚,红学界时下一般的解释是:作者让宝玉说的“孟光接了梁鸿案”,是反用举案齐眉的典故打趣黛玉。举案齐眉典故出《后汉书·梁鸿传》:梁鸿“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说的是东汉书生梁鸿读完太学后回家务农,与县上孟财主的30岁女儿孟光结婚。婚后他们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到霸陵山区隐居,后来帮皋伯通打短工。孟光从不摆富家小姐的架子,每次给梁鸿送饭时,都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显示对丈夫非常敬重。举案齐眉典故的意思是形容妻子恪守妇道,敬夫如宾,不是夫妻间互敬如宾的意思。典故中明明是孟光举案,梁鸿接案,《红楼梦》中宝玉却反说孟光接了梁鸿案,变成了梁鸿举案,孟光接案,显然是反用典故,意思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什么时候梁鸿开始为孟光举案,夫妻关系变得相敬如宾了?

对“小孩儿口没遮拦”典故的解释,红学界一般也都按字面解释为,当日姐妹们行酒令,黛玉口无遮拦,脱口说出《西厢记》中台词“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被宝钗抓住话把取笑,黛玉怀疑宝钗心里藏奸,感觉很下不来台。直到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之后,两个人才消除了由于互相猜忌而形成的思想隔阂,一反常态彼此斯抬斯敬起来:宝钗主动送燕窝给黛玉,劝她好好保养身体,不要徒作“司马牛之叹”;黛玉则视宝钗为难得的亲人,怀着至诚而虔敬的心情,向她忏悔:“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

按照以上解释去理解《红楼梦》书中宝玉黛玉之间这番谈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完全说得通。但总感觉有些不够准确,既对书中宝玉、黛玉之间谈话中暗含的玄虚理解不够准确,对宝玉如此自问自答同黛玉取笑的真实意图理解不够准确,对《红楼梦》作者为什么如此描写的初衷理解也不够准确。

其实,《红楼梦》作者在这里并非让宝玉直接使用“举案齐眉”的典故,因为宝钗和黛玉之间并非夫妻关系,如此用典不伦不类。书中明明交待,宝玉所说的“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一句话,出自《西厢记》《闹简》一折。这么反用典故,并不是宝玉发明的,而是套用的《西厢记》人物的台词。宝玉套用这句台词的意思,重点不在“孟光接了梁鸿案”,而在于“‘是几时’三个虚字”。

查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里写道:“[三煞]他人行别样的亲,俺根前取次看,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我为头儿看:看你个离魂倩女,怎发付掷果潘安。”这段话是戏中红娘的唱词,由来是这样的:红娘将张生求爱的书简传给莺莺,莺莺假作生气骂了红娘,又让红娘把自己的回信捎给张生,并交待信中是责备张生的内容。张生看了信后告诉红娘: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写的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意思是著我今夜花园里来,她给我留门,约我和她”哩也波,哩也罗。”红娘知道自己受了莺莺小姐的骗,被耍了,才有此一番指责莺莺小姐的唱段。

红娘的这段唱词中所说的“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也不完全是“举案齐眉”原典的反用,而是借孟光梁鸿的故事指责莺莺小姐弄虚作假,原来张生恭恭敬敬给你写信求爱你骂我,现在你又反过来低三下四给张生写信约会人家。正因为如此,红娘才故意反说“梁鸿举案,孟光接案”,意思是把关系弄颠倒了。并指责莺莺小姐偷着接受了张生的求爱信不让我知道,自己回信内容也不告诉我,耍了我后还委屈我:“他人行别样亲,俺根前取次看。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 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

《红楼梦》书中宝玉用《西厢记》红娘的这段唱词打趣黛玉,其中主要意思并非什么感到“月亮从西边出来”,说宝钗黛玉和好是不可理解的反常举动,而是巧妙而又温和地谴责黛玉自己偷着与宝钗和好了,把过去宝钗黛玉之间的关系搞颠倒了,却不告诉我知道,弄得我里外不好做人。就像莺莺小姐和张生偷着好了,却瞒着红娘,弄得红娘里外不是人一样。“先时你只疑我(和宝姐姐好——笔者注),如今你也没的说,我反落了单。”宝玉这里的主要意思,是说自己和红娘一样“反落了单”。并指责黛玉在这个问题上“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 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一个劲儿责备我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给宝钗“举案”了,我好委屈啊。

这里需要特意指出的是,宝玉引用红娘唱词为“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而今本《西厢记》中的唱词为“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有的学者说这是《红楼梦》作者有意让宝玉改的,恐怕未必。《红楼梦》书中宝玉的问话是:“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因笑道:“这原问的好。他也问的好,你也问的好。”今本《西厢记》“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一句并非疑问句,如果《红楼梦》作者所见版本也是这样,书中宝玉就不该说“难为他(指红娘)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黛玉也不该说出“这原问的(红娘问的)好”。可见“‘是几时’三个虚字”是宝玉所看到的那个版本《西厢记》中的原话,并非宝玉有意改动。《西厢记》过去版本甚多,歧异文字不少,不能据今本断定宝玉所看到的《西厢记》本子。

宝玉讲的下一个典故“小孩儿口没遮拦”,一般都理解为黛玉行酒令时忘情诵引《牡丹亭》和《西厢记》成句,被宝钗抓了“把柄”,“教导”了黛玉一番。宝玉说“小孩儿口没遮拦”,指的是黛玉年龄小,口无遮拦的意思。这是按照口无遮拦一词字面望文生义去理解,似乎不怎么不妥当。宝玉说的这句俏皮话也出自《西厢记》《闹简》一折,也是红娘的唱词。原唱词是:“[红唱][脱布衫]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一味的将言语摧残。把似你使性子,休思量秀才,做多少好人家风范。”

要想很好地理解宝玉的正确意思,需要将《西厢记》红娘唱段的前因后果交待一下。原唱词全段是:[旦云]将描笔儿过来,我写将去回他,着他下次休是这般。[旦做写科][起身科云]红娘,你将去说:“小姐看望先生,相待兄妹之礼如此,非有他意。再一遭儿是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个小贱人都有话说。[旦掷书下][红唱][脱布衫]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一味的将言语摧残。把似你使性子,休思量秀才,做多少好人家风范。[红做拾书科][小梁州]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这段戏是描写莺莺小姐接到红娘捎来的张生求爱信后,给张生回信,信中写的是爱慕张生、约期私会的意思,口里却要传信的红娘告诉张生,自己只是“相待兄妹之礼”,“非有他意。”并威胁说“再一遭儿是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个小贱人都有话说。”红娘听后发牢骚,说张生给你写信不过是“小孩儿家口没遮拦”而已,你为何“一味的将言语摧残”。你这样“使性子”,再“休思量秀才”,做“好人家”大家闺秀的“风范”去吧。并告诉莺莺小姐,张生“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我感到同情,才成全你们之间的勾当,你不该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

《红楼梦》中宝玉说黛玉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时就接了“梁鸿案”,确实有暗指黛玉行酒令说错话那个时候起“接案”的意思,但还有两句潜台词:一句是“一味的将言语摧残”,意思是你今后不要再总是用语言“摧残”宝姐姐,不要再指责我和宝姐姐的关系了,再不能“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 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了。另一句是“他为你”“废寝忘餐”,意思是代宝姐姐说,她对你一向都很好,是你误解她了。于是,黛玉也承认自己过去是误会了宝姐姐。过去宝玉一说《西厢记》唱词黛玉就要恼,这次不仅没恼,还很诚恳地夸奖宝玉“问的好”。需要说明的是,《红楼梦》中宝玉说的“小孩儿口没遮拦”,与今本《西厢记》的“小孩儿家口没遮拦”,差一个语气词“家”字,很可能也是不同版本的原因。

《红楼梦》作者让宝玉说出《西厢记》两句唱词“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和“小孩儿口没遮拦”,所表达的意思大约一共三层:一是说宝玉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宝钗和黛玉和好了感到诧异;二是说两人偷着和好把自己蒙在鼓里;三是告诉黛玉宝钗对她一向都很好。《西厢记》中红娘这两句唱词,不仅含蓄而又充分地表达出宝玉的意思,也表达了宝玉在钗黛不合问题上一直焦虑的内心世界。这两句唱词都是红娘所唱,宝玉之所以特意选择红娘的唱词,也表达出自己在钗黛矛盾又和好的过程中,就像《西厢记》中的红娘这个费力不讨好的角色一样,两头受气,结果两个人偷着好了,自己却“落了单”的尴尬心理。《红楼梦》作者这两个典故引用的着实漂亮。

《红楼梦》的创作,受《西厢记》影响甚深,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很好地阅读《西厢记》,就不能很好地领会书中很多微妙的语言和情节,也很难充分体会出作者创作的神思高妙。除了上面我们列举的宝玉用《西厢记》红娘唱词打趣黛玉的情节之外,《红楼梦》中表现宝玉、黛玉爱情关系的很多情节,都是用《西厢记》的唱词道白来表现的。《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中,林黛玉发现宝玉偷着看杂书,当看见宝玉看的是《会真记》后,“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并笑道:“果然有趣”。宝黛二人共读《西厢》的场面,明显是按照古人“共美人花下读《西厢》,不亦乐乎”的观念创作出来的。

同回书中,当宝玉借机说出“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来表达自己的爱意时,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生气地指着宝玉说:“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宝玉说的“多愁多病身”和“倾国倾城貌”,就是出自《西厢记》中听到老夫人与莺莺来拈香,张生的唱词:“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种来清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宝玉有意把自己和黛玉比喻为张生和崔莺的关系,作为大家闺秀的林黛玉,当然要撂下脸来发怒了。

红楼第二十六回“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写宝玉百无聊赖,顺着脚一径来至潇湘馆,信步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黛玉口中说出的“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正是《西厢记》中崔莺莺春困发幽情时的唱词。黛玉作为名门闺秀,“自觉忘情”之际信口说出,又不料被宝哥哥听见,所以才“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

书中继续写道,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这句话出自《西厢记》中张生酬谢红娘传信时的唱词,含有调戏之意。宝玉使用这句轻薄话,明显带有调戏黛玉、紫鹃主仆的意思,这就难怪黛玉登时撂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

当时宝玉被吓得一个劲地哀告黛玉:“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却不料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黛玉所说的话也来自《西厢记》:张生暗通莺莺事发,夫人使红娘召张生。张生暗惊,哀告红娘搭救。红娘唱道:“我弃了部署不收,你原来苗而不秀。呸!你是个银样蜡枪头”!

前面谈到黛玉行酒令所说“纱窗也没有红娘报”,是改动了《西厢记》张生唱词:“侯门不许老僧敲,纱窗外定有红娘报。害相思的馋眼脑,见他时须看个十分饱。”《红楼梦》第二十三回黛玉因听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唱词,“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这句唱词亦出自《西厢记》。总之,《红楼梦》在描写宝黛爱情方面运用《西厢记》场次念白的例证俯拾皆是,不一一例举了。

其实,不仅宝黛爱情刻画深受《西厢记》影响,《红楼梦》书中其它场面的描写,也多多留有《西厢记》的痕迹。贾雨村寄居葫芦庙,有着普救寺“葫芦提闹到晓”的影子;贾雨村咏月诗,打着“待月西厢下”的痕迹;贾雨村认为娇杏回头一瞥留情,也明显看出“临去那秋波一转”的踪迹。“红楼梦曲子”中“一个是美玉无瑕”,无疑来自红娘赞莺莺小姐的“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宝玉《红豆曲》中所唱“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清楚地出于张生的“咽不下玉粒金波”。就连问题人物秦可卿之名,恐怕也与张生情书“書奉鶯娘芳卿可人妝次”不无关系。

《西厢记》又称《会真记》,故事原出自唐代元稹的小说《莺莺传》;后经元代王实甫改编为杂剧《西厢记》,俗称《北西厢》;明代李日华又将其改编为传奇《西厢记》,俗称《南西厢》;清朝初期,金圣叹在《北西厢》的基础上,也改编并评点出一部《西厢记》,俗称《金批西厢》。三部《西厢记》之间差异很大,那么,《石头记》书中涉及到的《西厢记》情节和曲文,究竟出自哪部《西厢记》呢?在2008年第三期《红楼梦学刊》中,有徐大军先生的文章《〈红楼梦〉与金批本〈西厢记〉》一文,从折数只有16出,第10出标目为《闹简》,以及“隔花人远天涯近”、“小孩儿口没遮拦”等独特曲文等三个方面,令人信服地证明了《石头记》作者所引用的《西厢记》内容文字,均出自《金批西厢》。

《西厢记》各种版本的内容和曲文之区别,不仅仅在于篇幅和文字上的不同,更重要的在于其作品意境上的差别。唐代元稹的小说《莺莺传》,本来是记叙一个痴情女子负心郎的故事,思想境界一无足取。《北西厢》和《南西厢》,写的都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并以张生中状元,与莺莺白首偕老的大团圆结局结束全书。《金批西厢》的境界则与此完全不同。金圣叹认为,王实甫的《北西厢》本来只有十六出,以《草桥惊梦》结束整个故事,本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后来的四出“中状元”、“大团圆”结局故事,是关汉卿的“狗尾续貂”。因此,就像“腰斩”《水浒传》一样,金圣叹又“腰斩”了《西厢记》,形成了以“惊梦”为结局的十六出悲剧——《金批西厢》。

《金批西厢》共分七卷:卷一为《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卷二为1——4出《惊艳》、《借厢》、《酬韵》、《闹斋》;卷三为5——8出《寺警》、《请宴》、《赖婚》、《琴心》;卷四为9——12出《前候》、《闹简》、《赖简》、《后候》;卷五为13——16出《酬简》、《拷艳》、《哭宴》、《惊梦》。金圣叹虽然删去了《北西厢》的后四出,但还是在卷六中以附录的形式加以保留,即17——20出《捷报》、《猜寄》、《争艳》、《团圆》。卷七为两篇自序:序一为《恸哭古人》,序二为《留赠来者》。

在清朝初期,由于昆曲一枝独秀,舞台上演出的多为《南西厢》;但在文人书斋中欣赏把玩的剧本,却多为《金批西厢》。这是因为《金批西厢》以元杂剧为本,并不适合昆曲演出;其悲剧意境易于与改朝换代后的士大夫阶层产生心理共鸣,却往往不被老百姓所接受;加之清初文字狱的威胁,演出也受到很大的限制。另由于《金批西厢》的《读法》八十一则妙趣横生,以及对“古人”和“来者”的颇多妙论,深得当时文人的青睐,故一时洛阳纸贵,文人士子无不以谈《金批西厢》为赏心乐事。“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泪”的悲凉而美丽曲调,一时传唱遍大江南北士林。

经金圣叹“腰斩”的《西厢记》,把原作的“大团圆”喜剧一举变成了凄楚收场的悲剧。金圣叹的高明之处,最起码有三个方面:一是砍掉张生中举、衣锦还乡、夫妻团圆的尾巴,结之以在草桥店中张生梦里,莺莺发出的“并蒂莲花胜过状元及第,何必千里奔波求取虚名”的呼喊,形成二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愿望的强烈倾诉,使得作品的格调更加悲凉美丽、凄楚感人。二是通过草桥一梦把全部故事俱归结为梦境,使悲剧色彩显得含蓄委婉,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三是在高潮中戛然而止,给全剧平添了无穷的空灵虚幻意蕴,使得作品的诗情诗味犹如橄榄,更加浓郁耐嚼,余韵无穷。

《红楼梦》书中不仅大量引用《金批西厢》的曲文,并使用“花下与美人并坐读《西厢》”的意境,编撰宝黛共读《西厢》的故事;书中宝黛都用“西厢语言”互相试探对方,并用“赠帕”行为来表达内心世界的情感,显然也是受到《金批西厢》强烈感染后的有意借鉴。更重要的是,《西厢记》的“草桥惊梦”对《红楼梦》的“红楼惊梦”之影响,在关于《红楼梦》文学创作构思上的研究,应引起高度重视。

《红楼梦》第五回描写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梦中见到太虚幻境的判词曲子暗示十二钗最后的悲剧下场,并用“秦钟”(谐音情种)之死和宝玉梦中被警幻仙姑棒喝“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结果还是与“兼美”携手被魔鬼夜叉扯下迷津,惊出一身冷汗而醒,暗示了红楼故事的最后结局和作者自己的人生结局。这同金圣叹腰斩《西厢记》后用“草桥惊梦”的梦中悲剧结局来暗示张生与崔莺爱情的悲剧结局是异曲同工之法,不能不联系到两部作品质检的影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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