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封城,经日不散。气象预报每天都报晴天,然而天阴得凝固,阴得浓稠,阴得如鲠在喉,整座城市被浓雾密不透风地困住,一切明媚灿烂都被牢牢挡在结界之外。
这样的雾,初时只在夜晚见到。路灯亮起,乳色的雾气便如幽灵弥漫,逐渐浓郁,逐渐浓郁,吞没掉路灯微弱光芒一米之外所有东西。不知不觉,中午竟也见到了,明明是天光最亮、温度最高的时段,田间氤氲一片,朦朦胧胧,虽不算浓厚,但因着遍野始终未化的旧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白,隔着马路,就像隔了一个世界,那边有异乡的入口,我远远望见,不敢过去。
随雾而来的是湿漉漉的冷,无孔不入,透骨凉。这种冷我本该极为熟悉,这是上海的冷,上海的冬,没有暖气的江浙沪,俗称包邮的代价。可是离乡十年,回国逛街吃饭要上微博找人气推荐,我已不敢说我熟悉的上海是何模样。上海上海,上海的一切都是好的,就连小时候被妈妈逼着穿的棉毛衫棉毛裤也是温柔暖和的,然而完美的上海只在回忆里,只在乡愁里,朦朦胧胧,形容不清,也是被时间的雾包裹住了罢。如《万寿寺》引用《暗店街》那句“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八个字,细思极恐——人的长期记忆为什么会逐渐消失?欢愉痛苦、亲情情爱,遗忘一视同仁,或有所谓矢志不忘的片段,亦大约是丢失记忆细节后自圆其说的美化,伪造着记忆,美化着伪造的记忆,不同的人伪造着同样一件往事,每个人都固执得认为自己才是真相帝。
往事茫茫,前路茫茫,不知将来,没有过去。人生如梦。
二月的雾,同十二月的雾,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没有了花团锦簇的圣诞市场,没有了除旧迎新的盼头,这不知哪天才是头的阴霾才格外催命,长期见不到阳光的德国人脆弱敏感,抑郁症高发,躁狂症高发。必须盛大的狂欢节搞起,酒精笑容眼泪鼻涕,放松喘气。
雾浓之时,望着窗外的天空几乎是绝望的,唯有十二月的圣诞市场能拉我出门。有一个周日我们去了Fuerstenfeldbruck的圣诞集市。坐落在巨大谷仓中的集市贩售五花八门的圣诞饰物,我们走马观花,毫无所获。门外广场置着数条巨木与人当座位,空气中弥漫着热红酒(Gluehwein)与肉桂卷(Trdelník)的甜香。下午三点,天色已暗如日蚀,工作人员一一点燃广场上的篝火,碗口粗的柴禾在火光里噼啪炸响,仿佛将空气中的冰冷都炸断炸碎裂,一靠近便能感觉到咄咄逼人的暖,这暖能咬人呢。
小章鱼伏在JJ胸前酣睡。我们喝罢热红酒,脸被篝火灼得发烫,牵着手说“走罢”,离了热闹,雾气便无声无息地围拢上来,朦胧中巨大的修道院建筑如此寂静、肃穆、清冷,偶有黑色马车经过,马蹄声嗒嗒嗒嗒,似敲响了岁月的密码,几个世纪的时光消失了,恍惚一脚踏前,就会穿入历史的迷雾般,须得小心,小心。
记起第一次来到Fuerstenfeldbruck恰逢初春,虽然漫山秃枝,仍掩不住满城春意。教堂的白墙红瓦,叫阳光照得活泼刺眼,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是古迹呢。沿着后山的马道散步,想拍摄修道院全景却被密密麻麻的秃树林挡得找不到按快门的地方。红色Sbahn不时从修道院跟前飞快驶过,曾经坐在车里对窗外惊鸿一瞥的建筑群惊艳不已,身临其境又觉得不过如此嘛。
直到雾中再见。风景如美人,有的宜浓,有的宜淡,有的宜远观,有的宜近玩,而此地宜雾,宜清冷,宜风雪,不宜花月。
春天近在呼吸间,雪下的铃兰已抽出花蕾,只要一点点阳光冲破迷雾,春便会在须臾间爆炸,亿亿万春的碎片撒满人间,化为花,化为叶,化为雨,化为绿,化为十个海子,化为万物新生。
很久不码字,写的时候满城大雾,有点伤感,现在已经春暖花开了呢
再贴几张Kloster
Fürstenfeld晴天的照片,彼时小章鱼还在肚子里
【妈妈不造啊,背着器材爬山呢
里面美轮美奂,不过修道院都是这样有点审美疲劳
最近kunsthalle有个教堂雕塑展,看了以后很涨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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