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来到翡冷翠的人,都会遇上一个幽灵,无处不在、睥睨众生。这城市忠诚于他,当时光埋葬了美第奇家族,当高高在上的教皇化为枯骨,唯有他不会被光阴磨灭,不会被后人遗忘。风吹过托斯卡纳,吹过阿诺河,吹过领主广场,吹进圣十字圣殿,带来整座城市卑微而虔诚的呼唤,唤这无上之王的名字:米开朗基罗。
我想,是在看到圣殇的一刹那,我见到了艺术家的极致。初时不过为了米开朗基罗口中的“天堂之门”而走进教堂艺术博物馆,冷不防他的第二圣殇出现在眼前,瞬间世界遗我而去。身在十分混沌之中,大脑当机,唯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逝去——我所看见的不正是耶稣的死亡么!不是雕塑,不是绘画,不是影片,而是一段真正的死亡,正在发生,不断发生,如尼采所说:永劫回归。
我不知米开朗基罗是如何做到的,凝固的时间画面并不难表现,如梵蒂冈的圣殇,年轻丰满的耶稣遗体,虽死犹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复活。然而眼前这具耶稣不会复活,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痛苦的死亡,永恒轮回。我们围观死,被死亡震撼,疑心他雕塑的不是人物,而是宿命,或者别的什么没有实体的东西。后来在学院美术馆见到了第三圣殇——第三圣殇,还有传说中已近玄幻的第四圣殇,它们与第二圣殇又截然不同,却验证了我的猜想:当米开朗基罗愈濒临死亡,他的圣殇再非人体、非人,而是灵体,是亡灵,是魂魄。创作圣殇的老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每一次雕刻,一刀生,一刀死,双手穿梭幽冥之间。上帝看着米开朗基罗的手,从赞叹到畏惧,他忽然感到害怕,急急召他归去,他害怕这个凡人泄露生死的秘密。
走过第三圣殇,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大卫像。高大的30岁的米开朗基罗,俯视着80岁的米开朗基罗,生命注视灵魂。充满了健美生命力、如有血液在大理石中流淌的大卫,它实在是太完美了,以至于我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我觉得它本来就是石头的精魂,本来就在石头里,人们眼中的英雄大卫,实际上被困在石心万年,是米开朗基罗将他释放了出来。倘使当时换一个人,拿这块石头雕点别的什么,大卫也就被杀死了,粉身碎骨,你都不知道它曾经在那里。
领主广场的大卫复制件
直到来到美第奇家族墓地,又很惊讶地发现,原来米开朗基罗手下也有死物——日夜晨暮,伏于美第奇棺木之上,与其形容说是睡着的神祗,不如说它们的创作者一开始就不打算赋予它们生命。
美第奇家族墓地是个充满讽刺的地方,无数金银珠宝,托着的不过是美第奇们发黑发朽的骨头,有的是指骨,有的是腿骨,有的属于公主,有的属于教皇。骨头们对世界充满留恋,对生命对权力对金银珠宝恋恋不舍,屋子里飘荡着它们不安的灵魂,空气中带有浓浓的死亡气味。
朱利亚诺和洛伦佐是美第奇中的幸运儿,他们的俊美——或许本人没有那样俊美——在米开朗基罗手中永生。朱利亚诺,俗称“小卫”,在还不知道欧洲史、翡冷翠、美第奇的少年时代,数百次我画过他走形的石膏像,它的眉眼它的卷发它的微笑都应是无比熟悉的,可是站在原件面前——好吧,我画过的究竟是什么?
许多人在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前临摹,我也没有例外,不过我所做的并不是绘画,而是抚摸。画笔代替了手,滑过日夜晨暮,滑过它们宁静的脸庞、低垂的双眸、起伏的肉体。它们是这样美,可是没有生命。这是属于亡灵的雕塑,不需要生命。日夜晨暮,是无声的镇魂曲,也是美第奇的封印,一任它们不甘的幽灵在墓地中徘徊,可是再也回不去。
图片来自网络
最后我很遗憾没能找到圣十字圣殿,也是直到回家后才发现,每天黄昏站在米开朗基罗广场俯瞰翡冷翠城时、那个一再入镜的大教堂,就是米开朗基罗落葬之所。风从我身后的托斯卡纳山丘吹来,吹过阿诺河,吹过领主广场,吹进圣十字圣殿,我的神永眠在那里。米开朗基罗,我崇拜到嫉妒地喊出这个名字,他的幽灵从墙壁从路面从河岸钻出来,低声讥笑我。
矫情完。教堂艺术博物馆、学院美术馆、美第奇家族墓地【家族礼拜堂都是我极为喜欢极为推荐的朝圣米开朗基罗路线。后两个不让拍照,发一些教堂艺术博物馆的照片好了。
圣若望洗礼堂现存的天堂之门,是一件大约二十多年历史的复印件
原件在1966年阿诺河洪水中被泡坏,浮雕脱落
从80年代起,意大利科学家对它进行了长达27年的修复,
2012年6月原件刚刚修复完成,被放置在教堂艺术博物馆
原来能看到还蛮狗屎运的呢!
博物馆里空荡荡的,工作人员比游客多
安置天堂之门的大厅还有一段关于当年洪水和修复天堂之门过程的录像
从楼上俯瞰
原件与高仿,有兴趣可以找找茬
教堂艺术博物馆主要陈列着中世纪的教堂雕塑与珍宝
感觉和乌菲兹头几个展厅里中世纪的教堂绘画能对上号
异常华丽的十字架,上面有骷髅雕刻
银棺
学院美术馆买的明信片
在大卫像下面我临摹了,不对,是用笔摸了它很久很久,尤其下半身【太高上半身离太远
一边JJ无奈地喊:你不要撸大卫的屁股和JJ了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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