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认为德语是非常难听的语言，生硬、古板，不善修辞。为了反驳这种观念，JJ去世的老房东每天晚上都给他读一首曼妙的德语诗：歌德、海涅、席勒。。。我没有见过老房东，听说是个极之有趣的老顽童，有一肚子传奇故事，参加过二战，环游过世界，70年代去过中国，曾经从非洲带了一只小猴子坐船回汉堡，靠岸时，小猴子被港口黑鸦鸦的人群惊到，嗖地爬上桅杆，死活不肯下来，最后房东指挥众人对着它齐声大吼，吓得小猴子虎躯一震，又一溜烟钻回房东怀抱。家里还有一张老房东留下的德语诗朗诵唱片，听唱片，就跟在剧院工作时候听德国演员念白一样，因为朗诵的人感情充沛，喜怒哀怨溢于言表，就算听不懂内容，也能听懂情意，于是一点不觉得是外语。然而要叫我看着原文说出修辞的妙处，却是鸡同鸭讲，浑然找不到G点，想来还是自己德语太糟糕的缘故。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微博上读得的段子——@八卦_我实在是太CJ了：有人求翻译日文「付き合うなら秋。結婚するなら春。夏とは仲間。冬は親友。」于是有人翻译：“邂逅宜秋，婚嫁宜春，夏觅同道，冬会挚友”，还有人翻译“执子之手暖于秋，连理攀枝春韵悠，桃花潭水收夏暑，伯牙子期歌冬愁。”意蕴悠长，汉语真是美爆了。

    当然这个段子也有暗黑版：秋约炮，春搞起，夏基情，冬年下。果真翻译外国抒情诗就没有这么适意了：又怕译得太生硬，又怕译得美过头，又怕遇到林纾那样爱改编的翻译。其实同唐诗宋词翻译成英语德语阿拉伯语一个道理：一旦离开写诗的语境，诗意便也随之枯萎了——“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从何翻起？即便你牛逼字面上到位了，老外不解其意境，还是一头毛线。

    我曾努力学写诗词，先写词，写了一年没有长进，姐说我太白话，我说我是奔放派。于是改写诗，还是太奔放，于是改写古风，最后姐跟我说，谁再叫你写诗，你就咬他。于是放弃。由于作品水准极其低下，片字未存。什么“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那是骗爹的。其实我可以写现代诗，做新时代的撒娇派，或者搞边缘主义、梨花体，回车键谁不会敲啊！但我lg不是县长，所以当不了教主。在中国做诗人是痛苦的，每一位现代诗人都抱着这样的觉悟：“傻逼了，走你！”他们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是肩膀上站着上下五千年唐宋元明清才华横溢得瑟操蛋的诗坛老祖，于是经常愣神、内分泌失调、经期综合症，属于自杀高危人群。

    

    跑太偏了，其实这是一篇游记。走你。

    在罗滕堡那天，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心砰砰的柔柔的嘤嘤的niania的想写诗的感觉。德奥一带宛如童话世界的中古小城虽多，让我诗意大发的却只有两座，一座是海德堡，一座是罗滕堡。海德堡是个吸收天地灵气的好地方，很多神神道道的德国人跑去那里修炼，其中真有几个修成得道，比如黑格尔。大仙们还在山头留了一句通往神秘世界的口诀：“Heute schon philosophiert？”吸引了更多神神道道的人去参详。后来美帝也听说那地界很灵，就给霸占了。

    而罗滕堡，当看见中世纪的城墙与塔楼时，我想写诗；当看见一簇簇积木般的橘色屋顶时，我想写诗；当看见攀满长廊的爬山虎红于二月霜花时，我想写诗；当从城堡花园眺望绿色山谷与金色葡萄园时，我想写诗；当在城墙栈道中绕城漫步俯瞰街巷时，我想写诗。到底是浪漫大道，洋气！除了美丽与浪漫，一时竟说不出其他形容词，还想写诗。

    等到刘姥姥情绪平静下来，又没人写诗了。如果要形容原因，大概好比慕尼黑老美术馆收藏的蓬皮杜夫人油画，美过头。画家太用力，人物妆饰家具背景务必雕琢至极，结果权倾一时的法王情妇愣是被堆砌成穿华服的芭比。罗滕堡并非没有灵魂的城市，只是多年来所有人都在尽力完美它，不光德国人，还有日本人，捐赠了大把钞票。城墙上刻满了日本仁长善翁的名字，与一些有公主、王子头衔的欧洲贵族名字排列在一起，洋气！终于在全球化的爱的灌注下，罗滕堡成为如今这座既满足西方人审美情趣也满足东方人审美情趣的完美的古城，美成了范本，美成了范爷，无从下口吟诗，游记以一“美”字带过足矣，涂鸦墙头，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