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可怕的寒意
随笔
一件真实的事情,不记录下来,便如骨鲠在喉。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午后,我没有了喝下午茶的兴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写下一段什么也代表不了的文字。
老人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所以,我只能记录他进医院直到走向生命的尽头的这段日子。据说,老人共有五个子女,两个儿子先后已经过世了,老伴已于前些年先他而去,唯有三个出嫁的女儿,还在来往走动。乡下老人勤俭节约,平时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当然也不会大手大脚的花钱,所以,女儿们看到从父亲那里捞不着啥好处,来的也不勤。
过惯了苦日子的老人,没有闲下来的习惯,在最近三十几度的高温下,依然操劳在自留地里,耕耘种植,锄草施肥。一条可恨的蛇,在一个炎热的中午咬了老人一口,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把老人送到城里的医院。老人没有医疗卫生保障,所有的医药费需要自掏腰包,老人的女儿女婿们赶来了,对医院提出转院的要求,他们的理由是“镇里的小卫生所价格便宜”。如今医院本来就是冷漠得看钱治病的地方,如此穷困之人留下也无油水,还不如一推了之倒落得干净清爽。于是,生命垂危的老人被转到了镇医院,也就是以前的镇级卫生所。
可怜的老人,虽然已被蛇咬得痛苦不堪,但他的神志非常清楚。面对镇医院小护士和风细雨般的精心呵护,他顽强地呼吸着,并且配合吃下了几顿流质食物。看着吊针液体缓慢地流进老人枯槁的手臂,女儿们和女婿们显得非常不耐烦,他们担心的,是老人这次将会花去多少医药费?经过几次窃窃私语,姐妹几个以父亲病重为由,开始去银行查父亲有无余钱。
这一查,还真让她们给查到了,原来,省吃俭用的父亲还有一笔7万元的存款。当然,是老人这一生所有的积蓄了。我能想象到,一个农村老人要积存这一笔钱,是多么的艰辛和不易,我似乎看到老人在春天弯腰曲背种植水稻的身影;我发佛看到炎炎夏日老人在地里除草施肥的汗滴;我的眼前也出现秋风里一个孱弱的老人孤独地挑着沉重的稻子亦步亦趋地行走在羊肠小道上的身影;我更看见,寒冷的飞雪中,破衣裹身的老人,怀揣着一包包带着体温的压岁红包,在屋檐下等候女儿和外孙们回家时喜悦的样子。
7万元,一笔不小的数字,足以让老人那几个虎狼心肠的女儿们欢喜。她们商量了再商量,考虑了再考虑,认为把这钱花在老人身上,是那样的不值,而老人如果迅速死去的话,不仅不需要动用这笔钱,她们几个也因此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多少次,她们在老人的病床前讨论这件事情,多少次,女儿们的笑声淹没了老人微弱的叹息。
老人开始拒绝吃喝,任凭护士小姑娘和言相劝,老人就是抿紧嘴唇不再启开,护士劝他“吃一点吧,多吃东西对您身体有好处呀,您70多岁了,该享福了,我多么希望您马上健康起来,跟女儿们回家去享福哦”。两颗混浊的老泪,从老人的眼角缓缓滴落下来。但他就是不肯再吃一口食物,他的心已冷了,他只愿快一点去另外一个世界,他不要再看见身边几个恶毒的女儿。
那个下午,护士要给老人打吊针,女婿说没有必要了。护士很生气,责备这个没有人性的女婿,并且告诉他:老人本来已经在恢复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说了那么多伤老人的话,现在他连粥都不肯喝了,作为儿女,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女婿羞怒交加,蛮横地说:如果你能把他治得站起来,再去田里劳动,那你就给他扎针吧......
那天晚上,老人安静地躺着,女儿女婿们则把空调温度调得非常低,谈笑风生。护士走上去,把温度调高了,告诉他们:晚上温度下降,病人不能着凉,老人需要静养,邻床的病人也需要休息,请你们好自为之。她们讪讪而笑。在她们看来,命若游丝的父亲绝无活过今天晚上的道理。
第二天清晨,沉睡的女儿们还沉浸在分父亲7万元积蓄的美梦里,她们的父亲,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那样孤单,那样平静,似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牵挂的东西。邻床的病人不想搭理这几个没有人性的女人,却来到医生办公室告诉值班医生:老人去了。
殡仪馆的接尸车来了,老人的女儿女婿们号啕大哭,那哭声惊天动地,俨然一个个孝子孝女在哭慈父离世。医院外面,很多不知情的人听着这一声声悲切的哭喊,陪着泪水盈盈,只有医院内,对这件事情知根知底的人们,冷眼观看着这一切,就像在欣赏一部演技精彩的片子,而作为主角的老人,在这隆重的哭声里,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我想,老人如若泉下有知,肯定会怒视着这些晚辈,高声骂一句:孽畜,何须伪装!
当亲情被铜臭所玷污、所堙没的时候,天下父母,谁还愿养儿育女?天下儿女,谁配有慈父慈母?岁月埋葬了一辈又一辈,催生了一代又一代,当百善孝为先的古训,在我们身边无影无踪的时候,这个世界,除了高楼大厦、除了汽车金钱,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留恋和称颂的东西?唉,人啊人,难道,真如鲁迅先生笔下的九斤老太所说“一代不如一代”了么?
谨以此文告慰普天下孤苦伶仃的老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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