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依旧,人在否
随笔
不知何时,每天经过的桥上,绿化工人在花架里忽然换上了无数的藤蔓类花草。上午的阳光已是非常炎热,近处的香樟树上,知了的叫声有些声嘶力竭。只见各种颜色的花朵如同洒开蹄子的马驹,在木制的花架里开得热烈而奔放。鲜红的、淡粉的、暗紫的、鹅黄的,在骄阳的映衬下,倒也别具风采。看它们迎着阳光笑容灿烂,忽然一个名字跃入我的脑海:太阳花!
初中时,见得很多次,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这种匍匐在地毫不起眼的花儿。在我们学校后面,是一条曲曲弯弯的自然河流,一座水泥小桥是我们每天必经之路。在桥的右端,有两间低矮的小屋靠水而居。上初中起,就看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那屋子里进进出出。
他那两间屋子都朝街面开着门,而且,门从来不关,里面的内容一目了然。老人似乎很贫穷,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幢油漆斑驳的木头箱子,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家当了。另外一件屋子里,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每天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的煤球炉子好像也从来没有换过位置。印象中,这个高高瘦瘦的老人总是穿着一件灰色的咔叽布衣服,微微佝偻着背,不温不火的样子。
那屋子里到处可见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花草,也有盆景。我那时经常逃课,当然,只逃体育课。每逢上体育课时,我便约了另外两个要好的女同学,躲到养花老人的小屋里。老人非常慈祥,来者不拒,乐呵呵地伺弄着他的那些花花草草,并且如数家珍般地告诉我们,这是大丽花,这是米兰,这是昙花,这是牡丹......
靠河的那面,开着两扇很大的窗子,说很大,是和房子对比而来的,本来,那房子又矮又小,可那两扇木床,足足占了三分二的墙壁。窗是木头的,推开后,拉起窗下的支架,一个很大的平台就这样展示出来,平台也是木板做的,但那木板特厚,特结实,又用三角铁条做支架,牢固的很。通常,老人每天开窗后,把他认为珍贵的盆景搬到窗口的平台上,浇水、除虫、修枝剪叶。最主要的,是让花儿沐浴到阳光的照耀。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第一节就是体育课,我照例又和同学逃课了。来到老人的小屋,靠在窗台上,我看见了这种匍匐在花盆里柔柔地舒展着雨点般的叶子,开满细碎而美丽的花朵的植物,老人告诉我,那叫“太阳花”,只有在阳光灿烂的时候,花也娇艳,如果不见阳光,就不开花。
老人好像很孤独,大多数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门槛边,望着天空发呆。苍老的脸上,稀疏而花白的胡子轻轻地颤动着,彷佛和谁在对话,又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记得我曾经问过老人“您有孩子吗”,老人用一种近乎自语的口吻告诉我,当然有啦,在外面工作呢。老人很少言语,慈眉善目地注视着走进他小屋的每一个孩子,偶尔,也会送一些他修剪下来的花给学生们把玩,有月季、玫瑰、凤仙花什么的。老人还送过我一株含羞草,他点着我的鼻子,开心地说“你就像那株含羞草”。我脱口而出“老爷爷,您就像这太阳花”。老人忧郁地笑了,他说:“太阳花见了太阳就开,我是大半个身子爬进棺材里的人喽,只有等死的份儿,哪有太阳花的影子哟”。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凄凉的气息,在这个开满鲜花的小屋里回荡......
小镇上的左邻右舍,对老人都不怎么热情。我不清楚老人的底细,但我知道老人肯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只不过不肯告诉外人罢了。某次,一个在河边倒马桶的邻居老太恶狠狠地咕哝“活该你个牛鬼蛇神,养那么多花,也不嫌蚊子多,改天教人来拔个精光,看你再种......”
对于老人说那种花只在阳光下盛开,我一直半信半疑,但三年的初中岁月,竟然没有去证实一下老人说法的真伪。因为下雨的日子,我们的体育课自然无法在室外进行,而只能在室内自由活动,所以我也不必逃课。再说,小小少年,大脑里每天都有新奇的东西,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来关注一朵花是在阳光下盛开,还是在雨天里同样也绚丽多彩。
今天,猛然看见桥边那些木制的花架里,到处舒展着的细碎而美丽的花朵,我自然想起了初中时的养花老人,也想起了老人告诉我的话。下班时,我刻意关注了花架,只见所有的花朵忽然蒸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雨点般稀疏的叶子,恹恹地匍匐在花架里。原来,此花真的如老人所说,只对着阳光盛开!
思维的触角,不由自主荡漾起来,默默地延伸到年少时代,盘旋在小桥边的两间小屋子里,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又彷佛看见,斑驳的木窗边,养花老人孤独的背影,有飞舞的蝶,舞动着透明而亮丽的翅膀,穿梭在那些花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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