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事

白小川

春夏之交，如果白石水库保护区再次燃爆小城，那肯定是候鸟的归来。

李大嘴逢人就说，候鸟来了。第一只飞来的是黑嘴鸥，第二只那是灰鹤，然后是白天鹅、野鸭，最后才是不知名的各种野鸟。他像个大喇叭，比候鸟还兴奋。

于是观鸟、拍照、游玩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小城开始依次复苏，灵动，像解封的大凌河，哗哗流淌。而人们的喊叫，以及指尖的闪光灯，并没给候鸟带来多少畏惧，反而越聚越多，这让它们倒是有一种仪式感。多年来，一直这样，乐此不疲。它们也不惧怕那些捕杀偷猎的，谁的一生不是如此，哪有那么一帆风顺。人事如此，鸟事亦如此。

李大嘴是保护区的管理员。自打候鸟来了，他就跟着一起忙碌起来。养鸟，喂鸟，看鸟，护鸟，他是鸟们的守护神，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它们。

清晨，阳光金子般洒在白石水库的碧波上，周边一片葱翠。不时有候鸟起早在水边觅食，啁啾着，一只黑嘴鸥箭一样扎进水面，叼起一条白鱼，腾空而起。成群的野鸭细声叫着，比家养的鸭子更含蓄矜持。而这个节骨眼，也正是它们野味最足的时候，深得那些偷猎者的青睐。李大嘴也早早地扒拉口饭，提着电话，在湖边铆足精神。

李大嘴是有心事的。前几日儿子说要报考今年小城行政执法局的公务员，李大嘴自然高兴。儿子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对口工作不是太好找，一般的地方还看不上眼。总不能大学毕业了，还跟我一样，看鸟吧。“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是说这是一项高尚的职业吗？”“那也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前几日李大嘴跟儿子的一次对话。虽然没能达成共识，但能得到儿子的尊重也值了。自己干了一辈子鸟事，没啥出息，但毕竟那是自己喜欢的事业。想当初，老婆就因为这，撇下爷儿俩走了。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的，孩子跟自己没少吃苦，可不能再对不起他了。公务员再难考，也得想办法。李大嘴思忖着。

一群野鸭被李大嘴的脚步声惊扰到，呼啦啦一片，带着湖水的腥气，尖叫着飞了起来，把李大嘴也吓一跳，像是他的阴谋被识破了。

第二天，李大嘴进城买完鸟食，就去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去了执法局局长家里。

开门的是局长的夫人，也是李大嘴的表姐。这么早？这不，鸟都回来了，趁着味好，赶紧逮两只肥的给表姐尝尝鲜。李大嘴从没这么谄媚过，心里有种自虐的感觉。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些年连个鸟蛋都没吃过你的，今个儿是咋了？说着赶忙就拎了过去，哟，是够肥的，还是活的呢。表姐用了些力气，李大嘴似有不舍，抓着不放。轻拿轻放啊，姐夫不在家？嗯，现在市里搞创城，每天都起早贪黑的。李大嘴跟表姐又唠了会儿，最后表姐说，都是自家人，放心吧。

出了表姐的家，李大嘴如释重负，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天色将晚，李大嘴将买的鸟食，依次排开，细致拌匀，他知道鸟们的习性、食量、喜好等，今天他格外卖力。他沿着库区周边巡查。李大嘴想起了以前，有一回他就是用嘴死死咬住偷盗者的，那次他立了功，也有了李大嘴这个响当当的绰号。

几天后，儿子打来电话，李大嘴高兴地问起公务员的事。李大嘴听后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跟儿子发那么大的火。后来有人说，他不是因为儿子不考公务员了，而是心疼那两只鲜活的野鸭。

李大嘴问，说不考就不考了？

不考了，我想自主创业。

李大嘴就挂了电话，不想听儿子说。恰巧局长表姐夫打来了电话，他得接。

表姐夫是自己来的。见面就说，那两只野鸭子很肥啊！李大嘴想着表姐夫嘴里流出的鸭油，心里就不舒服。可嘴上却说，这算个鸟事啊，要是喜欢，这边还有。李大嘴一说完，局长的脸就沉了下来。你这是监守自盗，亏你看了一辈子的鸟。我吃过你一个鸟蛋吗？李大嘴心里不服气，刚想说什么，就见局长打开车后门，拎个袋子下来。你的野鸭子好好的呢。

局长又说，你儿子的事，我知道了。自主创业好，他不是学电子的吗？让他搞搞新型监控设备，如果设备、手续没问题，可以走招标程序，把保护区都安上监控，那可就帮你大忙了。

没等局长说完，李大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那两只野鸭果然倍儿精神。                       （选自《芒种》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