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位

欧阳明

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老杨头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皱得像一张揉搓过的草纸。

“爹，您有啥要交待吗？”儿子见状，关切地问。话一出口，忽然觉得错了，急忙改口说：“您想说点啥？”

“唉——”老杨头动了动嘴皮，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脸皱得更紧了。

上午，儿子被医生叫到办公室去了。回来脸就像被霜打了。不用问，老杨头就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

老杨头愁的不是快要死了，多年的病痛折磨，他已看穿生死。人，其实和庄稼一样，一茬必须取替一茬，谁都无法抗拒。老伴去世六年多了。几年来，自己天天躺在病床上输液吃药，死亡那只饿狼，肯定都等得不耐烦了，与其活着遭罪，还不如早点陪老伴去。

老杨头愁的是，殡仪馆最近没设灵堂的房间。近来，医院天天有人病逝。临床那个病人，是个大老板，八天前死的。听护士说，拉到殡仪馆，给再多的钱，都没有房间停放，只好先冻起来。直到昨天才等到房间，开始让亲朋好友前去悼念。老杨头退休前在肉联厂冻库上班，天天和冻猪肉打交道。一想到自己像猪一样被冻起来，心里就无比难受。他想不通，既然殡仪馆摆不下，为啥又不准在街道设灵堂呢？难道是想多挣笔冷冻的钱？

烦恼让老杨头无法入睡。半夜，他把趴在床边的儿子拉醒，说：“老爹托你件事。”

儿子说：“您说吧。”

老杨头犹豫了一阵，说：“天亮了你去趟殡仪馆。”

儿子听了，顿时睡意全无，说：“爹，说啥呢，您的病没那么严重。”

“严不严重我心里有数。”老杨头说。

“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儿子心里一个劲儿后悔白天说漏了嘴。

“我的病，医生没我明白。”老杨头说。

儿子眼眶突然湿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伤心，是人都要死，皇帝日子过得那么好，短命的也不少，我七十六了，不亏。”

儿子听了，泪珠子再也包不住了，一下滚了出来。

“你明天去殡仪馆看看，哪天有空的房间。”老杨头接着说。

儿子咬着嘴唇，流着泪点了点头。

次日天一亮，儿子就去了殡仪馆。一小时后，回来说：“冻着的人还很多，轮子都排到下月了。”

“问清楚了？”

“嗯。只有明天有一间空的，不过只有一天时间。”

老杨头陷入了沉思。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话：“明天你把我拉到殡仪馆去吧。”

“去干啥？”儿子不解。

“先把那间房占着。”

“那像什么话！”儿子直摇头。

“人冻了，灵魂出不了窍，不仅下辈子投不了胎，还无法保佑子子孙孙，是面子重要还是你们的命运重要？”老杨头开导说。

“不行！说啥都不行！”

“这辈子爹就求了你这一件事，都不答应，白把你养大啦？！”老杨头生气了。

“爹，我不是怕花钱，是真不能那样做。”儿子一下子跪了下去。

“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老杨头说着，就要拔手腕上的针头。

儿子慌忙拉住他的手，说：“您这样做，叫我今后我怎么有脸见人啦！”

“你明天先去把钱交了，用不用得上，没关系。”老杨头语气缓和了下来。

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含泪点了点头。心想，医生说了，爹至少还能熬半个月，浪费点钱没关系。

“不准骗我！不然我做鬼都饶不了你！”老杨头说。

“我哪敢骗您。”儿子说。

第二天，儿子真按说的办了。巧的是，他刚交完租金，就接到老杨头就断气的电话。

儿子把爹拉到宾仪馆，忙活了半天，才总算把灵堂布置完，有了到室外抽一支烟的空闲。他舒了口气，心想，爹总算如愿以偿了。旋即，耳边又突然响起了医生说过的话，心里又不禁一阵发酸。

医生说老杨头是闭上嘴，活生生一口气把自己憋死的。

（选自《今古传奇》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