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纪念一个人》(文字谢大立、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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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一个人
谢大立
第九任厂长老王同志去世了,要我给厂报“纪念一个人”栏目写篇稿。
老王同志给我的印象,在位时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只要是上头要求干的事,他总是要借题发挥。有一次,总部要求生产区不得有娱乐用品,我的工作台上有本文艺杂志被他发现了,他就大会小会反复说:有些同志把文艺杂志公开摆放在工作台上,工作台是干什么用的,那可是摆工具书和工具的地方。也许这个同志会说,我只是放在那里而己,又没有看。我今天告诉你,不行。也许这个同志还要说,我是厂里的报道员,工作之外还要给广播站厂报写些报道稿。我今天告诉你,不行。我是以一个厂长的身份在说不行。
他这么借题发挥,把你要辩解的话也一起说了,说穿了就是不让你说话。这件事,让我很长时间霉头霉脑,直到宣传科要个写报道稿的,说我这个人当工人不行,写报道还行,于是把我调到了宣传科,我脸上才有点云开雾散。这云开雾散还不敢在老王同志面前显现,怕他认出我就是那个把文艺杂志放工作台上的家伙。
我到宣传科后不久,老王同志退二线了。退二线的老王同志,又成了个想让他管点事他却不管的人。他从厂长办公室搬到了我们宣传科隔壁的办公室——老干部办公室。很多退二线的老同志,都不来坐班,他却按点上班按点下班,坐在办公室里书不离手。他还经常找我借书看。我管着宣传科的书柜,里面的书几乎让他读遍了。一天,他正在柜子里翻书,有个老同志对他说,生产上有些乱,您这个老厂长应该把新厂长扶上马、送一程。他却像个笑脸佛,笑对着柜子里的书本说,相信新厂长会干好的。
退居二线两年后,老王同志正式退休了。退休了的老王同志一头扎进了离退休活动中心,成天和一些老头老太太嘻嘻哈哈。大家说什么他都嘻嘻哈哈,别人不嘻嘻哈哈他也嘻嘻哈哈,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厂长。最后一次大家涮“模范丈夫”,涮到他的头上,说他年轻时有一次被老婆逼到了床底下,老婆命他出来,他拍着胸脯说,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大家笑,他也笑,还说笑死他了。笑着笑着,就真的死去了。
就这么个老王同志,我就是有妙笔,也生不出花来,可厂里非要我当回事地写,还要写出点味道来。我就只好坐到电脑前一遍一遍地抓脑壳。抓着,把广播抓响了,广播员的声音传来,老王同志的追悼会由在宾仪馆改为在厂篮球场举行。我就站起来伸伸懒腰,于心里说,那就到追悼会上去找找感觉吧!
从家里到篮球场,经过沿河路,沿河路也是厂里的景观路,浓荫下,石桌石凳,健身器材,还有供孩子们玩耍的滑梯之类,平日里都是欢声笑语一片,今天咋一个人也没有?倒是那些健身器材,石桌石凳,一个个肃立着,如思考者。拐了个弯,看到挤在球场里的众多的人,才明白,那里的人都到这里来了。大家站立在篮球场里,像一片森林里的一株株不会动的树。这些树有的身着沾有油污的工作服,有的拄着拐棍,被人搀扶着,还有被老人们牵在手里的孩子们……
厂长主持追悼会,他流着泪说,追悼会由宾仪馆改到这里,是应我们在场每一个人的要求,大家都想送送老王同志,但宾仪馆离这里远,上班的同志去不了,老同志去不了,带孩子的同志去不了……大家都说有话要对老王同志讲,我们也就没准备悼词,大家的话就是悼词。我是厂长,我先说,我来日的追悼会也力争能像老王同志一样,能在大家的要求下在这里举行,有这么多人送行……
哭声一片,各单位的代表在哭声中发言,发言时也带些哭腔。这哭腔把我的眼睛也弄得涩涩的,妻子来到了我的身边,她挽住我的臂,把头歪到我的肩头上抽泣,我的泪终于澎湃起来。
泪花中,出现了八年前的一幕,宣传科的一个小干事正无知地给广播员讲“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天天勤擦拭,不使惹尘埃”。老王同志走进来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四句话你一定会更欣赏。小干事说,老厂长也看这方面的书?老王同志说,还不都是在你大秀才的影响下。他这么一说,广播员看小干事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内容,从此,两人的关系迈进了实质性的一步。
这个小干事就是我,广播员就是正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妻子。成为我妻子的广播员跟我闹别扭时经常拿话撑我说,当初要不是老厂长那样夸你,我想都没有想过会跟你。
(选自《天地》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