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娘》(文字相裕亭、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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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
相裕亭
邮差,盐区人管叫送信的。
旷野里,乡间道路上,见天斜背着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打着裹腿,独自行走时,手中还时不时地折一节柳树枝摇呀,摇。其间,若遇上拉盐的大车,一定会邀他到盐车上,带他一程。这时,好奇的人总会向他打听:“今天,都有哪家的信?”
那个矮胖、墩实的中年邮差,也不避讳,顺口就能说出盐区今天有信件的几户人家的姓名。
问话的人,脸上挂着羡寞或担忧的神情,与邮差说着那些有信件人家的几多往事。有时,还会与邮差一同猜测那信中的大概内容。
刚解放那会儿,盐区识字的人很少。当然,邮差是识字的。否则,他怎么把一封封写着地址、人名的书信,送到人家手中呢?这样一来,邮差要做的事情,就不单单是送信了。他把信件送到那户人家,往往是刚要闪身离开,又被信的主人喊住了。
“先生留步!”
随之,搬过家中最好的条凳,捧上一碗热茶,请他帮忙读信。
邮差把信上的好消息、坏消息,原原本本地都给念出来。往往是信还没有念完,听信的人就已经乐得合不拢嘴,或是哭得泣不成声了。要么,就是信读至半截时,听信的人就不让他再读下了。原因是,信中说穿了某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时值战乱,盐区里好多血性男儿,戴着红花参加了革命队伍。到头来,却投奔到国军那边,跟着老蒋卖命去了。更有离奇的,干脆跑到日本人那边做了狗腿子。所以,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邮差给盐区人带来的消息,往往是吉凶难料。
“这是孙少伍家吗?”
今天这封信,是孙少伍家的。邮差顺手推开院门,大模大样地走到院子里。但他并不进人家的厅堂,只站在院子里喊话。
孙少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但他离开这个家已经很久了。
“这是孙少伍家吗?”
邮差高一声,低一声地站在院子里喊,以至引来巷口围观的几多村童,那些爱看热闹的顽皮孩子,纷纷跑到孙家的堂屋,锅棚里,帮邮差大声高喊:“三娘,三娘,你们家来信啦!”
这时,西墙根的锅棚里,一个女人顶着头巾探出头来。显然,她就是孙少伍家的女人孙三娘,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呼喊孙少伍这个名字了。所以,刚才邮差在院子里喊半天,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三娘见到邮差,想去接信件,可她手上还是湿的,她在锅棚里正洗菜呢,她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擦去手上的水渍。可邮差让她去找图章,说是挂号信,要打个“回执”,才能把信件给她。
孙三娘哪里有什么图章呢?那个让她日夜揪心的男人,离家六年都没个音讯。而今,猛然间有信来,还要让她出示图章。这可难坏了三娘。
没有图章,邮差让三娘在他指定的表格上按个手印子。
孙三娘按了手印子,她看着邮差手上的信件,就像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在按下手印的那一刻,孙三娘心中多少还有些羞涩呢。但她,很快又慌张起来。盐区有几家男人跟着老蒋丢了脑袋。结果是,一个白布包寄回来,全家人都成了坏份子。所以,孙三娘按过手印以后,那个留有胭脂红的指尖儿,一个劲地直发抖。
围观的孩子都盼着三娘快点把信打开,他们想知道,孙三娘听过信上的内容以后,是会哭还是会笑呢。可三娘陡然冷静下来,她把孩子们一个个都赶走,只留下了邮差。
邮差呢,似乎已经猜到信的内容,但他在没打开信件的时候,仍然装作什么都不曾知道的样子。过了一会,待目睹了信的全部内容后,他自个先把头深深地低下了,告诉三娘说:“你丈夫没了!”
孙三娘瞪大双眼,半天无话,末了,她用后嗓的余音,问那邮差:“怎么就没了?”
邮差没再说啥。
三娘把脸别过来,目光呆滞,像是在问邮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是说,少伍他,没了?”
邮差把信件递给三娘,告诉她:“孙少伍在解放西藏的途中,死在阿里了。”
三娘的眼里依然没有泪,她长叹了一口气,问:“少伍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三娘想知道,她的男人是为谁死的。
邮差指着她手中的《烈士证书》,告诉她:“当然是好人!”邮差还告诉她,说她男人是国家的功臣,并嘱咐她将那《证书》收好了。
三娘没再说啥。但此时,三娘的眼窝,如同两汪清泉,止也止不住地滚下泪来。
之后,三娘便四处打听,西藏在哪里?阿里在哪里?她甚至想知道,阿里离盐区有多远的路程。其间,有读书人告诉她一个大概的方位,说西藏在太阳落山的地方,离盐区约有五千多里路。
三娘一一记在心里。
当年冬天,盐区西去三百里传来噩耗,说孙三娘死在徐州近郊的大运河边了。人们猜测,她这是向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去找孙少伍呐。
那一年,孙三娘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