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血糖

田杕

他蹲在卫生间里吭哧吭哧使劲，都快半个小时了，额头上都沁出汗珠来了，却连一线胜利的曙光都未能看到。这时，电话响了，他很不耐烦，一看是小王，嘴角一撇，直接按死，然后继续吭哧吭哧使劲。刚刚有了点感觉，手机又响了，他很生气，想直接按死，但目光一触到手机屏幕，就好似被烫着一样，赶紧在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接了起来，细声细气的，毕恭毕敬的。是李副局长，叫他立刻去他办公室研究汇报材料。他赶紧提上裤子，走出了卫生间。

他患有严重便秘，已经三天未能解下大便了。有两次，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被李副局长的电话叫走，研究汇报材料。

他主持工作将近一年，还没正儿八经地给局领导们汇报过一次工作。明天上午开局长办公会，听取他所在部门的工作汇报。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露上一脸，好好秀一秀自己的才华，力争实现“转正”。最近局里正在研究干部调整事宜，正是关键时刻。他干副职都快十年了，很多比他年轻、资历比他浅的副职早就把那个副字给抹掉了，可他还在拖着这条难看的尾巴。而且，他也是四十大几的人了，留给他的机会实在不多了。

为了这份材料，处里的同志可费劲了，光小王他们就弄了近半个月，经常加班加点。他也费老劲了，光最近这一个周就熬了三四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李副局长也高度重视，多次亲自调度。汇报定在明天上午十点。

然而，这天上午一上班，他就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新处长人选已定，不日即将上任。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他顿时就蔫了。那股精气神一泄，便秘的厉害就显出来了。他感到小腹鼓胀，下体坠胀，难受之极，赶紧来到卫生间，吭哧吭哧地使劲。不知不觉，快十点了，这时，他才刚刚找到一点感觉。他把心一横：去他妈的，爱谁谁。然后，继续吭哧吭哧使劲。就在他预感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电话响了，一看是李副局长。他犹豫了一下，没接。过了一大会儿，他上下通畅、浑身轻松地走出了卫生间。一回到办公室，立马想起了汇报工作的事情，心中一惊，起了一身冷汗，赶紧拿上汇报材料，一路小跑赶到会议室。然而，会议室空无一人，看来会议已经结束了。他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敢涮局长们玩？自己这是老鼠舔了猫腚眼——大了胆了！突然，他又想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眼下正是干部调整的敏感时期，自己主持工作却未能如愿转正，从领导到同事，那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等着看自己的表现，而自己的表现又怎么样呢？在外人看来，自己这是不是不服气，是在向局领导叫板呢？心中又是一惊，身上又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心急如焚，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像一只被困在捕鼠箱里的老鼠。突然，他瞥见了书橱里的那方砚台。那是他前一阵子练习书法用的，自从主持工作以来，就没再用过。他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拿出砚台，照着自己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力道没控制好，差点将自己给拍晕了。

数分钟后，他站在了李副局长办公室门前。由于过度紧张，心怦怦直跳。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敲门后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点头哈腰，一个劲地道歉：

“唉，李局长，真是对不起啊。刚才在办公室里低血糖晕过去了，摔了一跤，差点把头给摔破了。这不，刚刚醒过来。爬起来一看手机，有一个您的未接来电，心想坏事了，准是汇报工作的事情，拿起汇报材料就往会议室跑，等跑到会议室才发现会已经开完了。您看，这事闹的，早不低血糖、晚不低血糖，偏偏赶了这么个节骨眼，耽误了局里工作，浪费了局领导的宝贵时间，真是给您丢脸了。我请求组织处分我吧。”

说着，说着，他都快哭了。

李副局长站起来，看了看他的脑袋，发现后脑勺上有一个包，都快赶上鸡蛋大了，然后很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哎哟，摔得还真不轻，现在没事了吧？以后得小心。不用紧张，没耽误什么事。刚才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汇报临时取消了，等新处长上任后再汇报。”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却涌了上来，头也开始疼了，火辣辣的……

（选自《诸城文学》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