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万 芊
苏周航班停航，我下了岗。没有事可做，我便把先前在周庄镇南栅买得的沿街老屋加以改造，再租了几间旧房子，开了一家小客栈。当时，正好在放电影《失乐园》，我就很随便地给客栈起名“失乐园”。然客栈开张以来，人气不旺，我常一人呆呆地守着空房。有人说，冲你这名字，谁来？然我只想一切随缘。
一日，客栈来了位客人，五六十岁，光头，憔悴。请人送过来一堆行李。客人话不多，似乎很疲惫，先在院子里藤圈椅子上了坐了一回，继而问，住的人多不？我有点迟疑，最终还是照实说，不多。客人说，给我个朝南房间。客人住下后，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客人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跟我说，你能不帮我找个人，年岁不要太大，男的，工资可商量。我不解。客人说，我想在你这里住上一阵子，养养身子。我这才说把闲着的阿木找来。阿木人有点木，话也不多，然人高马大有力气。客人点头让阿木留下。
客人姓龚，我们叫他龚哥。他让阿木把藤圈椅子搬到内院的小河边。那里，脚下到处是凌乱的碎砖瓦、青苔和杂草。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独坐，蜷缩在椅子里，晒着冬日温暖的阳光，一蜷就是大半天。饿了，阿木帮他弄吃的。渴了，阿木帮他泡茶。
住了没几天，龚哥让阿木陪着出了趟门，随身的行李带了一些，然不多。几天后，龚哥被人扶回来。回来后，龚哥悄无声息地躺了几日。我悄悄问阿木，龚哥怎么啦？阿木说，龚哥去上海做了化疗，身子很弱。那晚，客栈里有人在院子猜拳喝酒，动静很大。阿木过来找我，说，龚哥的意思，帮喝酒的客人另找个客栈，钱由龚哥加倍补偿。说着，阿木给了我两万块钱，说龚哥让我这段日子闭门谢客等他身子慢慢恢复。我这才知道，龚哥不是个常人。好言支走了院子里喝酒的客人，我在门口挂了个“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没有其他客人的日子里，我和阿木就本着心伺候着龚哥的饮食起居，我还时不时地约上镇上、鹿城和沪上的医生来看他，这让他很感激。化疗后，龚哥恢复蛮快，一个月后，又能坐在小河边晒太阳了。一个多月的接触，龚哥开始把我和阿木当自己人了，也讲讲他不为人知的事，也让我们办些让人费解的事。过一段时间，龚哥会开张单子，拿着银行卡，告诉我密码让我去邮局给单子上的人汇钱。五百八百、一千两千。单子上的人，有岭下村的，也有全国各地的，有姓龚的，也有其他不同姓的。每次，名单和数额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反正从这名单看，你是猜不到龚哥为啥给这些人汇钱的，而一汇就是好几万。我想，就是当年家财万贯的沈万三这么给人家寄钱，也会倾家荡产的。
后来，帮他办事多了，龚哥也信任我了。高兴时，也会跟我说说他的事。一回，他说，我是我们村有名的“小诸葛”，书读得最好，全村唯一的大学生。我们那小山村，很美，喝的都是山上的泉水。有一回，他说，他一生有过三个女人四个孩子。第一个女人，是他大学里的同学，他在城里赚了钱，要回乡去创业，她不愿意，他们平和地分了手，大女儿随了第一个前妻，现在已经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宝宝。第二个女人，是跟我回乡的女人，帮我做会计。我们没有结婚，生了对双胞胎，女孩。后来，她拿了我们的钱，带着孩子，失联了。第三个女人，是我在歌厅里认识的，她偏要跟我结婚，结婚没几个月就生了个男孩，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我生病了，她也带着孩子拿了她该得的钱走了。
半年后，龚哥再次发病，我送他去了沪上的大医院后，没再回来。有人过来处理龚哥的后事，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几张银行卡、一叠名单、一张附言。“万兄：密码只有你知道，泣盼一一代寄。我以前学化工，一时利欲熏心，回乡搞地下小化工厂，发了大财，好多人家跟我学。岭下村暴富了，也成了臭名远扬的癌症村。这些单子，是我这辈子良心上欠的。”
（选自2015年2月15日《昆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