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赵哥》(文字于德比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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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哥
于德比
去北京学习,一下子就认识了老赵哥。老赵哥喜欢喝酒,喜欢胡说,喜欢写小说,喜欢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总体上来看,他是一个快乐的人。我有一个在别人眼里不成立的“悖论”,快乐的人本质上善良的。
我和老赵哥是老乡,有了这层关系,彼此贴近实属正常。
到京的第一个周末,一起来学习的学军就建议说,去京郊看朋友。不知为什么,我那天的心情有点莫名的糟糕,从坐地铁开始,便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学军看出我情绪的变化,便一遍遍给老赵哥打电话,借着问路的只言片语,向我传递他心底的关心与安慰。
换乘,换乘,再换乘,我们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老赵哥在那里接站,我们在秋风中握手,互相介绍,就算认识了。以为马上可以吃饭,结果又约了其他朋友,去更远的地方就餐。学军说,老赵嫂看得紧,老赵哥的口袋里永远不会超过一百块钱。听了这话,老赵哥只是笑,并不多做解释。老赵哥话多,跳跃性强,一般的思维跟不上他。
请客的是当地文联的朋友,大家除了常规的礼貌性的交流,彼此言谈都很拘谨而小心。
老赵哥向在座诸位介绍我时,有点夸大其词,话语间可以感知他对我的创作经历和作品的不了解。但他一再强调,我如何如何“厉害”,为了显示我的“厉害”,还把我们老家几个“不厉害”的角色提出来,大肆贬低一番,使得我们之间的“熟络”和亲近连他的老朋友学军都要大大地吃惊一番。
吃过饭,天已大晚,回去的地铁一定是没有了,老赵哥执意不让我们住宾馆,直接把我们拉到女儿空置的房子里,一人一张床,借着酒劲儿得了一夜安睡。老赵哥的女婿是开酒厂的,家里有许多好酒,学军要打开一瓶喝,他百般找借口不让,而是跑到楼下超市,自己买了一打啤酒,就着花生米和蚕豆喝了。
他说:“那不是我的,我不能拿给你们喝。”
就是这个细节,让我对他的小气有了一份尊重。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推窗望去,不想却被窗下的柿子树吸引住了。正是九月中旬,枝头的柿子已有了一圈红晕。
我说:“老赵哥,等柿子熟了,给我留两个。”
他凭着阑珊的酒意说:“什么一个两个的,给你一箱。”
这当然是笑话。
又一次去京郊,已经是“十一”之后了,学军因为生计的事,颇有一点闹心。就提议再一次去看老赵哥。他说,和老赵哥认识二十几年了,属于见面烦,不见面还想的那种朋友。他比我们大,却一
点也不但事,小时候,一起打架,他怕事情闹大,竟跑到派出所“投案”去了,不但“投案”,还把警察领去我们家,作为他立功赎罪的决心和佐证。
“完了呢?”我问。
“按治安条例,罚款呗。”学军回答。
我说:“我是问老赵哥作何解释?”
学军叹了口气说:“他的解释倒是合理,他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小,我要是出点什么事,她不就完了吗?”
我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多少有些明白,上次在他女儿家里,他为什么不喝女婿有的好酒,他是害怕女婿看不起自己,从而连累了女儿。
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我愿意在心底肯定自己的这种假设。
老赵哥是典型的酒疯子。第二次我们去京郊,一出地铁,他就站在一家小店的门口招手呢。我们要了三个菜,一瓶“绿二”,听他一个人吵吵闹闹地对应着下午的时间。晚上约好一个朋友吃火锅,现在去早,他便自作主张地先摆了一桌“间餐”。一杯白酒下肚,他便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说,上一次见面,说话口无遮拦,有的也说,没的也说,真是得罪了。今天说的是真话,你的小小说我看了,
整整一本,全看了,好,真好,服了。我把目光投向学军,学军点点头,肯定他这一次说的全是真的。
老赵哥说:“还有,上一回说别人的作品不好,也不对,没必要那么损人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写东西的。不应该,不应该。”
我和学军都忍不住笑了。
那天吃完饭,我们直接打车往十渡走,走得天都黑透了,才看见一片小区外的马路上有几处灯光闪烁。请客的朋友早到了,并点了一桌吃食,大家点点头,报了姓名,便毫不客气地胡喝起来。请客的是一位名人之后,快六十了,玩写字,玩画画,玩唱戏,昆曲唱得十分了得,而且是反串,眉眼、身段均一丝不苟,可圈可点;坐陪的是一位“海龟”画家,六十岁,画油画,喜欢格列柯,对色彩有异常的敏感。我们喝酒,什么时候喝高了,不知道,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还在酒桌上,只不过火锅店转成了小吃铺,怎么来的,怎么又喝上的,不知道,只记得老赵哥不停地说:“都不是一般人,可惜一生就这么过来了。都没什么大成就,但就一点,活成了自己,和别人活得不一样。”
想一想这话也对。我和学军在北京的学习时间是半年,转眼新年过了,我们结业的时刻也到了。有一天,老赵哥风尘仆仆地跑来看我们,见面就说:“带钱了,带钱了,今天谁也不许张罗,全我来。”
虽然不是惜别,但愁绪还是在一点凝聚的,我们找了一家街边店,先白酒后啤酒,末了,又是人仰马翻。这中间,老赵哥离席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塑料袋冻柿子,他说:“家窗下的柿子是物业的,咱不敢动;这个是我买的,兄弟随便吃。”塑料袋放下,又身体后缩,紧紧地一扯,说:“刚喝完白酒不能吃,容易得结石。”
他一脸的真诚,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我对学军说:“等哪天,你把老赵哥的小说找两篇我看看呗,他应该写得不错。”
(选自《短篇小说》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