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搂
伍中正
宋六斤跳楼了。
宋六斤在村主任家跳楼了。
村主任家非常气派。他从三楼跳下去。村主任盖楼那年，宋六斤还在抬过他家的预制板。那个时候，宋六斤一身的蛮力气。从一层到三层，宋六斤抬了三次。每抬一次，村主任都给一包烟，都接他们喝一次酒。第三次喝酒时，宋六斤喝高了，跌跌撞撞走回去，到家门时，摔了一跤，额头上，还划破了一道口子，到村卫生室缝了三针。村主任跟卫生室的医生说，宋六斤缝针的钱记在他的账上。
宋六斤跳楼是有预谋的。宋六斤预谋跳楼是从春天开始的。春天，村里的村道硬化。好几个人进了硬化村道的施工队。施工队长每天给参工的现钱。宋六斤知道自己没有进施工队，是村主任出的主意。宋六斤找到村主任，说，你家抬预制板，我拼了命地帮你家抬，现在，村里硬化道路，我就做不到工了。哪天，我要跳楼。在你家跳楼。
村主任对宋六斤的话没有引起重视。以为宋六斤闹着玩的。
宋六斤跟村主任说的话，宋六斤对自己的女人说了。
女人说，宋六斤，你越活越倒过去了。你怎么有跳楼的坏想法。那是最愚蠢的人的做法。再听说你跳楼，我跟你离婚。
女人的话像砖头一样地砸在宋六斤的胸口上。
宋六斤想：你这样说我，我越要跳楼，我要跳给你看看！
在跳楼前，宋六斤在寻找一个理由。他寻找那个理由，大概找了半年。那半年里，宋六斤活得很不自在。有时候，他想到了喝酒。他选择一些古怪地地方喝酒。譬如，他选择过在山崖边喝酒。喝一口，望一眼深不可测的崖下。譬如，他选择在水库边喝酒。他在库边，水就在他的脚边荡漾。有时候，他会给乡里干部，包括书记、乡长、甚至七站八所的员工打电话。谁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到了一本乡里干部的通讯录。每打通一次电话，他都不说，并且很快挂了电话。那一段时间，宋六斤以为自己疯了。
宋六斤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正好村主任家的狗无端地咬了他一口。
宋六斤用手捂着被狗咬的伤口，躺在村主任的屋前不起来。
无论村主任怎么拉怎么劝，宋六斤就是不起来。村主任说，宋六斤，我要么打死自家的狗向你赔罪，要么送你到乡卫生院打预防针。
宋六斤就是不依，就是不起来。
村主任最后拨通了乡派出所的电话。很快，乡派出所的干警把宋六斤送到了家。临走，宋六斤说，村主任他咋就不带我打预防针呢？
宋六斤认为这是一条在村主任家跳楼的最好理由。
宋六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村主任家。
村主任不在家。村主任女人在家。从一楼到三楼，村主任女人一直领着他走。在三楼，宋六斤拔开铝合金窗户，纵身一跳。三楼上，是村主任女人狂乱的声音。
宋六斤并没有死。
宋六斤自己奇怪，怎么没有死，他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可能骨折了。
宋六斤忍着巨疼躺在地上。他要等村主任回来。
可是，那一天，村主任没有回来。村主任的女人说，村主任听说宋六斤在自己跳楼的事，赶紧跟政府的领导报告，车骑到半路上，出车祸死了。
宋六斤说，我不信。
村主任的女人说，你不信，可以问你女人！
宋六斤的女人披头散发跑过来。女人嘴里出来的话非常难听。女人说，剁脑壳的宋六斤，你怎么赶上村主任出车祸的时候跳楼？这下闯大祸了。
说完，女人拉起宋六斤。
女人背着宋六斤。在背上，宋六斤说，棉香，我这辈子运气差。打算不活了，跳楼都摔不死。
女人说，村主任比你运气更差，车骑到半路上，出了车祸，还没了命。
女人背着宋六斤，感觉很吃力。棉香说，宋六斤，你自己走，宋六斤说，我小腿脱臼了，走不了。你得背我。
棉香说，往哪里背，
宋六斤说，往村卫生室背。
在卫生室，医生给他作了检查，在脱臼的地方几揉几捏。宋六斤就感觉好多了。
宋六斤问医生：村主任死没死？
医生说，他刚从我这里走，还特地叮嘱：你在村卫生室治疗的费用由他来付。
宋六斤一听，大声对女人喊：棉香，棉香，村主任没死，他骗了我！
棉香说，是我要他骗你的。你宋六斤往后再闹，就不跟你一起过了。
宋六斤用手使劲捻着脱臼的部位，嘴里大喊：哎哟，哎哟。
（选自《短小说》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