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有的人的生命就是为一件事情而活的。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生命的时候，父亲对我说的话，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懂，正如父亲对我说母亲去了一个快乐的地方时，我的茫然。
我童年的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总是模糊的，她走时，我还太小。而充斥在回忆里的，则是床底下成堆的机械零件。我近乎痴狂地喜爱机械，喜欢研制机械人，但年幼如我也知道这是不允许的。我们生活在法师之城，而法师是厌恶机械的，因为它们强壮且不惧怕魔法，私自制造机械是很严重的罪。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一个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件值得他用生命和灵魂去冒险的事情才算完整，这也是父亲当时说过的，但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理解。
我在修尔和安东尼奥的书下藏着的是马奎斯的《机械原理》，在其他孩子玩耍的时候，我则在自己的房间里快乐地进行只属于我的秘密行动。其他的孩子叫我怪小孩，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有我的机械就足够了。
父亲一开始很生气，他打过我，骂过我，在一切都无济于事之后，父亲开始放纵我。他默许了我的行为，甚至开始在外出之后偷偷带回来一些我梦寐以求的零件。法师之城可以找到的零件实在太少了，我只能从一些石英表和指南针上获取。父亲偶尔会偷偷地看我，他总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最终我还是不可避免地长大了，我来到了父亲所在的修道院。父亲将我安排到了一个最偏僻的房间，将一份枯燥到可以使人发疯的事务给了我。许多人认为这是我们父子不和的原因，但真相只有我和父亲知道。我在那个漏风房间中的床下找到了我的成人礼，一箱的美妙零件。
后来，一切从我的卧室转移到了这间破陋的小屋中。
因为是第一个在掌握魔法后研究机械的人，所以我很快就突破了瓶颈，使机械人自己行动起来。我会在我值班时，在深夜带着它来到后院，虽然我知道它没有感觉，但我仍固执地认为晚风可以让它觉得舒服。
一切就这样平凡而快乐地流过，父亲偶尔会来看我，我多么希望一切就这样静止。
但一个意外，我的秘密被发现了，院长很生气，就在他决定大搜查之时，父亲站了出来，而我的腿和手却像被粘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父亲被关进了监狱，终身。临走前的一晚，我跪在了父亲面前。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他苍老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我第一次发现那个名为衰老的预言无情地侵蚀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流泪，因为我的眼中一片模糊。
作为父亲唯一的亲属，我被剥夺了法师资格，但我真的不在乎。我还记得父亲走之前所说的话，不怨恨，不放弃。
父亲不久就病死在牢房中，我将他安葬在母亲身旁。因为种种原因，我至今仍未娶妻，我独自一人站在父母墓前，想哭却找不到哭诉的人。
直到我脸上的皱纹和父亲一样多时，我做出了会独立思考的机械人，夜叉。我看着它转动金属的头颅，用深红的双眼望向我，它在世间第一个声音在通过铁片的振动后传了出来。
“父亲。”
我的泪再也难以抑制。
（选自 《格言》201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