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山的情人节
罗凤纨
民工们从秀晴手里领了午饭，迫不及待就地蹲着狼吞虎咽起来，寂静的笔架山一时只有咀嚼饭菜、饭勺敲打饭盒的声音。
秀晴靠在一棵小松树上吃盒饭，也是狼吞虎咽的吃相。有人说，嫂子这大冷的天你做好就先吃了再送上来吧，别跟着我们吃冷的。
秀晴笑笑，哪能呢?你们干重活，我哪能先吃?
杨七朝抬眼看看她，饭勺停在半空，把玩了几下才又送几口饭进嘴里。秀晴问，七仔，不合口味呀?七朝说，我现在打嗝、放屁、呼气都是萝卜炖猪肉的味道。秀晴难为情地说，没办法，天寒地冻的，山下十天才送一次菜上山，只有萝卜、白菜经得留。
你个小子，得你秀晴嫂子做饭菜给你吃还挑三拣四，换了别人做，恐怕你打嗝放屁就只有屁臭味。
是啊，也只有嫂子才能把萝卜做得这么好吃。
这荒山野岭的，能有萝卜猪肉吃就不错啦。
大家七嘴八舌声讨七朝，只有杨实绩默不作声盯着手机，半天不扒一口饭。秀晴说，实绩，你也放萝卜屁了?杨实绩嗯啊了一声仍盯着手机发呆。秀晴一把抓过实绩的手机看了看，是一条短信：“情人节时雨纷纷，单身男女欲断魂。”秀晴这才想起今天是2月14日。
秀晴回到半山腰的工棚，给杨实在打电话，老公，今晚五点半开饭哦，你们早点收工下山。杨实在说，这哪能啊，又不是什么节日。秀晴说今天是情人节。哈，老夫老妻了还惦记什么情人节。不单是我惦记呢，兄弟们跟你上山一年多了，没下过一次山，你是工头要体谅体谅。工期这么紧，你不是不知道。
秀晴知道工期紧，工程重要。笔架山的高压电杆不及时竖起来，山那边的新工业园区建设就不能按时开工，不能按时开工，就影响招商，招商不到，影响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这些重大意义浓缩成三四条横幅标语挂在树枝上，挂在位于半山腰的工棚旁。民工们只能争分夺秒，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架高压电杆。
我不管，今天大伙要过情人节，你不依我，我晚上也不依你。秀晴说着，嘟嘟嘴巴，脸上火辣辣的。
挂了电话，秀晴搬出春节政府慰问坚守岗位的民工送来的啤酒、腊肉、花生米、鱼罐头、火腿肠，叮叮当当忙开了。五点半，十几个民工有说有笑下山来，看到工棚外的平地燃起一堆篝火，用石块堆砌的饭桌摆了五六脸盆热气腾腾的菜，还有啤酒，都高呼嫂子万岁。民工们放开肚子吃菜喝酒猜码，秀晴在旁边开酒瓶，给篝火添柴火。
酒足饭饱后，民工们围着篝火突然都沉默了，都若有所思，都有一丝愁绪挂在脸上。秀晴站起来大声说，都想老婆了吧，我知道的，我唱几首歌给你们解解闷。熊熊篝火把秀晴的脸照耀得白里透红流光溢彩，四十岁的沧桑被夜色掩饰了，只剩下娇媚。大家热烈鼓掌，起哄杨实在一块唱。秀晴也不扭捏，拉起杨实在一块唱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知心爱人》《最爱你的人是我》。秀晴的歌声圆润、甜美、动情，她读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接着，秀晴说谁要听什么歌，可以点给我唱，也可以跟我对唱，今晚上我陪大家到底。往日，民工们喝酒猜码说笑话讲段子，秀晴是不作陪的。民工们一听，热情高涨起来，互相推搡谁先来。
杨实绩鼓了勇气站起来，嗫嚅着说，嫂子，我、我能抱、抱抱你吗?看那神态不像是开玩笑。杨实在吼了一句，扯卵蛋!大家面面相觑。
秀晴愣怔了一下，想起午饭的时候杨实绩看的那条短信，他新婚半年就跟着杨实在上山来了。她说，老公啊，他们一年多没见着老婆了，你一直有我在身边，体会不到，都是一个村的兄弟，抱抱也没什么了，就抱抱吧，我挨个跟你们都抱一抱。秀晴不容杨实在发话径直向杨实绩走过去。
秀晴张开双臂，来，兄弟，从你这里开始吧，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这么帮衬我家实在，在这荒山野岭过年也没一句怨言。
杨实绩轻轻拥住秀晴，闭上眼睛，声音发颤地说，雪花，我想你，你也在想我吧，我答应你今年情人节带你去县城买礼物的，我欠你的，回去一定补给你，太想你了，雪花。
往下，约定俗成一般，每个人都把秀晴当做自己的老婆来拥抱，动情地跟自己的老婆说了几句日常生活说不出口的话。拥抱的动作轻柔、虔诚。
五十九岁的杨七贵抱住秀晴说的是，老太婆，我出门的时候不该那么大声吼你，说你  嗦，没有你 嗦我怎么睡都不安然，你听不到我的呼噜声是不是睡不踏实?对不起了，老太婆，这次工程结算的钱到家我全都交你手上，一分不留。
杨七朝哽咽着说，九妹，你一个人在家耕田种地，还带两孩子，累不累?农活忙不完的，该歇息你就歇息，能留的活就留着等我回家再干，我想你，想孩子!太想了!
……
秀晴泪眼婆娑，把兄弟们抱得紧紧的。
（选自《广西文学》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