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路无敌人

谈慧慧

林山水永远忘不了６岁时那一天的那一幕。

那天一大早，爸爸收拾好小推车，临出门前抱着林山水说：“在家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学画画，爸爸去摆摊，挣了钱给你买画纸，买颜料，送你上美术培优班。”

下午的时候，妈妈接到一个电话，慌慌张张地出了门，走到门口，又走回来，对林山水说：“儿子，在家里乖乖的，等妈妈回来给你做晚饭。”说完，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晚上十一点多钟，妈妈回来了，她的眼泡红肿，好像大哭过。

“妈妈，你怎么啦﹖”林山水拉着妈妈的手，问。

“没什么”妈妈理了理纷乱的头发，说，“外面的风太大，妈妈被沙子迷了眼睛。”

“爸爸呢﹖”林山水又问。

“爸爸——爸爸——”妈妈说，“爸爸他到外地进货了，要好长时间不回来。”

第二天，妈妈急忙忙出门了，天黑了才回来。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妈妈就是这么早出晚归，而爸爸一次也没有回来。

有一天，林山水在学校里和同学付天宇闹矛盾，付天宇说：“你爸爸是大坏蛋他被警察抓去了。”

这个晚上，林山水像小大人似的站在妈妈面前，他要妈妈回答，爸爸究竟怎么了﹖他是不是坏蛋﹖是不是被警察抓了﹖

妈妈定定地看着林山水，握住他的小手说：“儿子，先回答妈妈一个问题好吗﹖”

林山水点点头。

“如果你在课堂讲话。老师会不会批评你。”妈妈问。

“会的，有时候还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罚站呢。”林山水说。

妈妈抚摸着林山水的小脑袋，说：“爸爸就是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误，被警察叫到办公室了。”

“那爸爸犯了什么错误呢﹖”林山水歪着小脑袋问。

“爸爸到大街上摆小摊卖烧烤，耽误了大家走路啊行车，还影响城市卫生啊形象。”妈妈说。

林山水小大人似的长舒一口气，爸爸只是违反了纪律，受点小小的惩罚，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好几个月过去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林山水有些急躁，上课不专心了，成绩下降了。画画时也毛躁起来。

妈妈看出了问题，要儿子静下心来，好好学习，认真画画。

“可是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爸爸不回来，我着急”

妈妈微笑地看着儿子，轻声细语地说：“爸爸不在身边，可妈妈在啊。妈妈看着你，就等于爸爸也在看着你。”

“妈妈，我错了。”林山水懂事地说，“爸爸不在家里，我应该更好才是，不让你生气，不让爸爸担心。”

“好孩子”妈妈紧紧地搂着林山水，“过几天，妈妈带你去看爸爸，你要给爸爸一份见面礼。”

终于等到了去看爸爸的日子，林山水不会忘记给爸爸的礼物，他带上一张考试卷和一张张他画的画。

林山水和妈妈来到一个四周立着大铁门的地方，在一个满是钢筋条包围的小屋子里，他看到了爸爸。

爸爸变了，光着脑袋。爸爸咧着嘴想哭，但妈妈冲他摇了摇头，爸爸忍住了。他捧着林山水的小脑袋，一遍遍地看着，好像要把林山水看到心里去。

还是妈妈打破了沉默：“山水，爸爸的礼物呢﹖拿出来给爸爸啊。”

林山水拿出一张考试卷，试卷的右上角飘着鲜红的“１００”分。他又一口气拿出自己画的画：含笑的花蕾，和小鱼游戏的清水，被云雾挠痒痒的青山……

“好好！”爸爸再也憋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

妈妈陡然提高了嗓门：“老公，你儿子好好的，你老婆好好的，你有什么不舍﹖有你老婆在，你儿子差不了。”

妈妈的有些话，林山水听不懂，但爸爸是听懂了，他不哭了。

很快，警察叔叔叫走了爸爸。爸爸一步三回头，林山水和妈妈向他招着手，一家三口都没哭。

几天后，妈妈把林山水搂在怀里，说：“儿子，爸爸出事了，他心脏病忽然发作了，警察叔叔把爸爸送到医院，可是没抢救过来，他永远也回不来了。儿子，爸爸很想陪着我们一起走下去，可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谁也躲不过。儿子，爸爸提前走了，你可以大哭一场，也可以不哭，哭不哭，妈妈都陪着你，其实爸爸也在陪着你。他在天国看着我们，他是不喜欢我们哭，他更喜欢我们笑着活着。”

“妈妈，我们不哭”林山水哽咽着说，“为了爸爸，我们不哭”

许多年间，妈妈带着林山水辗转许多城市。许多年后，妈妈老了，而林山水却长成一个阳光帅哥。１８岁那年，林山水考上了美术学院。

上大学前，林山水蓄起了头发，他希望头发长得更快一些，好让他踏进大学门槛时，能扎个小辫子——因为男艺术家们大都有个小辫子。作为未来的画家，他有必要摆出这“派儿”。

此时的中国，互联网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这天，林山水登录了互联网，他郑重地在百度里输入“林山”＋“城管”的关键词。

瞬间，铺天盖地的网页等着他点击。

林山水点开其中一个网页，看到这样的新闻：１２年前，有个叫林山的下岗工人，在街道上卖烧烤，被城管追打。林山反抗，失手刺死两名城管。不久，林山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林山水又看见这样的新闻：林山的妻子张海燕对儿子隐瞒丈夫被枪毙的实情，她对儿子说，他的爸爸是因病去世的。记者问张海燕为什么要这么说。张海燕说：“我不想让儿子感受到是社会的某些弊端夺走了他爸爸的生命。仇视社会的人是不会幸福的。我不想让儿子在仇视社会的心态中长大，我要让儿子永远心平气顺，让他的画，永远是山远水净，而我也相信，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好，好到无需仇视。”

“爸，妈”林山水哽咽一声，眼前一片模糊……

（选自《新故事·经典版》２０１１年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