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果然，我叔丈人回去没几天，我二姐夫就来了。一看他那种吞吞吐吐的神态，我就知道他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二姐夫是这么个人：平常没事的时候，我总是惦记着他，可一旦见到他，我就有点说不出来的心烦。仔细想想，又觉得他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为人正直，身体好，吃苦耐劳，没念过几天书，却不缺少那种农民式的智慧。而且性格开朗，说话俏皮，用他自己的说法，喜欢开个“玩乐”。以前，他能绕着圈子把你骂得一愣一愣的，你还忍不住地跟着他乐。最近几年却不行了，所谓穷者无光，出于家境上的不断衰落，他渐渐变得自卑起来，在我面前，他很少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特别是，每当想和我“拆兑几个钱儿”的时候，他不仅吞吞吐吐，甚至还常常“失语”。

这一次，他就是闷着头吃了半天饭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的。
　　他说，“朱怀杀人了……”
　　说着，他还非常麻烦地放下筷子，伸出骨节粗大的拇指和食指在他的胸口比划着，说，“就在这儿……捅了人家一刀……”

然后，他便瞪着眼睛，用一种很是“震惊”的表情看着我。
　　而我，却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朱怀这个人我认识。时光回到三十多年以前，我们曾在一个“混合班”里上过学。他一年级，我三年级。刚上学的时候，他不叫朱怀，叫朱祥。后来，因为班里的同学老是管他叫“朱样儿”，他才把名字改成了朱怀。三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记得他坐在教室第一排跟着老师读b p m f d t n l时的样子--小脑袋，细脖子，摇头晃脑，从背后看过去，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麻雀。那时候，谁也没把他和未来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到了中年的朱怀，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儿女，应该说哪样都好，就是家里穷了点。俗话说，穷横穷横，横起来不要命。据说，在牌桌上就因为一百块钱的输赢，朱怀就急了，和一个外村的赌棍争凶斗狠，被那人掐着脖子像提小鸡似扔到了院子之后，再返回屋里时，手里却握了一把挺长的杀猪刀。据村里人事后分析，这时候，如果对方知趣儿，把那一百块钱扔给朱怀，肯定就没事儿了。可是正因为钱不多，才一百块，在他的眼里，朱怀反而成了一个一文不值的小丑。看着这个小丑，他一点没笑出声来，甚至把胸脯往前挺了挺，让朱怀“往这捅”。紧接着还补充了一点说明，“不捅，你就不是你爹揍的！”没想到，朱怀还真没客气，一刀过去，就把对方捅了个没气儿……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没什么震撼力了，至少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平时老家来了什么人，谁死了，谁瘫巴了，特别是哪村的公鸡生了蛋，哪村的骡子下了驹儿，哪场大雨之后有一条小龙差点从天上掉下来……这些让人永远搞不清是真是假的事，传来传去，最后总是跨越万水千山，有鼻子有眼地跑到我的朵里来--你想，朱怀杀人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其实，这也是我二姐夫的惯用伎俩了。每当有事求于我的时候，他总是善于用老家里所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甚至耸人听闻的事件，先做一个铺垫，调动我的情绪，直到把我引入到一种比较积极的参与状态，跟着他一惊一乍起来，或者眉飞色舞起来--他才突然把话题一转，挠着头皮，像是犯了个什么错误似的，告诉我，说他还有个“瘪子”呢……于是，少则七头八百，多则一千两千（那时候的钱多硬啊），总而言之，我总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都说零割肉不疼，可也架不住他老是“割”你。说出来不怕笑话，有那么几次，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真恨不得第二天就买彩票去！心里琢磨着，一旦中上个五百万，我快扔给他个三十万二十万的算啦，可别让他今天有个“瘪子”，明天又有个“瘪子”的了。愁死！
　　发现我对朱怀杀人的事没表现出什么兴趣，我二姐夫还是有点不大甘心，他又接着往下讲。

他说，“朱怀杀了人就没影了，到现在还没抓住呢。”

说完，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见我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又补充道，“让我估计，他准是跑到北京来啦……”
　　看着他那种咋咋呼呼的样子，我突然烦了。眼瞅着往六十岁上奔的人了，有什么事儿就直言透语的说得了，你老是说那个朱怀有什么用？再说了，他跑没跑到北京来，有那么多的警察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抓朱怀来了? ”问完之后，我都忍不住被他气乐了我二姐夫怔了一下，也乐了。他嘟哝着说，“咱抓人家干啥……我是来给你二姐看看片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