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主任

孙文发

街道办事处的杨主任那天火大了，一上班就把星光居委会管低保的副主任王欣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冲她吼。

原来，有人告王欣的状，反映她挟私报复、故意刁难那个办低保的孙大宏，还要掐断人家的活路。平常人也就罢了，偏偏孙大宏是个厉害主，外号孙大圣。孙大圣年轻时偷过、骗过，后来感觉偷和骗都不过瘾，就趁深更半夜抢劫。逮住了，蹲过十几年监狱。前两年得了脑血栓，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前天，他拖着半边不灵便的身子来找杨主任，说王欣官报私仇，不给他办低保。说着说着，孙大宏要当众脱裤子拉屎。幸亏杨主任拦住他。孙大宏还不依不饶，叫喊着要把大粪涂到王欣大门上……

杨主任批评王欣的时候，王欣一声不吭。杨主任刚调来不久，不了解她与孙大宏的恩怨，自己心里的委屈向谁说呢?

王欣回家后，夜里她睡不着，反反复复想一件事情：九年前，王欣的女儿晓云在商业街开了家服装店，小本生意，经营起来十分艰难，主要是缺乏货源。一天，孙大宏走进服装店，对晓云说，他认识深圳一家名牌服装厂，能进便宜的正宗货。晓云信以为真，带着办货的钱就跟他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哪知道，孙大宏在她饮料里偷偷放了安眠药，趁晓云睡熟的时候，偷了她的货款，中途下了火车。可怜晓云醒来，孤零零的身无分文，肚子饿得咕咕叫。王欣知道后—下子气昏了过去。她恨死了孙大宏，总等着有一天见着仇人的面，跟他算账。俗话说，恶有恶报，后来听说孙大宏抢劫，被判了徒刑二十年。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冤家路窄。去年孙大宏回到星光小区，他患上脑血栓后遗症，孤自—人住在原先的独单房里。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理他。那天他踏进居委会，对王欣说，他办低保。王欣瞧他可怜的样子，旧日的怨恨消解了许多。她平静地告诉孙大宏办低保需要到医院开丧劳证明，准备相关手续材料。不料，孙大宏瞪圆眼珠子，在居委会办公室大喊：姓王的，我知道你记仇，趁着你手里有权报复我。低保我不办了!说罢，歪斜着身躯离开。第二天孙大宏又去找杨主任告状。杨主任批评王欣，她心里委屈的慌，她根本没有刁难孙大宏，明明是他恶人先告状，可是眼前忽然出现孙大宏歪斜的身影，心又软下来：等天一亮主动去医院帮孙大宏跑丧劳证明，办手续。

第二天早上，不少邻居围在王欣家门口，边捂嘴边议论纷纷。孙大宏真在王家大门抹了大粪，还贴张字条，上写：王欣，你不给我办低保，我天天恶心你!王欣又气又急，闷在屋子里哭了一整天。孙大宏做这种坏事也闯了祸，被派出所叫了去。

王欣在家歇了两天，心静了一点儿，气消了一点儿。那天她正要去居委会上班的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响了，是居委会的人转给她的。她接过来，心跳发慌，放下电话急急地跑去。

那是距离王欣住处往南大约有二三里路的一片破旧平房的里巷里。住着一位她帮助办过低保老太太。刚刚下过雨，小道儿泥泞难走。天昏黄黄，一阵冷风吹来，王欣感到心里发寒，打颤。她远远看见老太太门口有许多邻居在忙活着……他们表情肃穆，进进出出。

见王欣远来，其中一位眼圈红着的大爷说：王主任哪，老太太可念你的好……自从死了老头儿，她又得了要命的病才改的脾气……唉，她过去跟你吵过架，不能光看她当时……唉，不说了，老太太正等着看你最后一眼呢，她说，见不到你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呐!

光线暗淡，一只小灯泡照着老太太蜡黄的脸如同一张闪光的白纸。她的眼球儿直直地望着屋顶，胸脯看不出起伏，只在微微颤动的鼻翼上能察觉出一点轻轻的喘息。

王欣一进屋，老太太凝固的眼神跳了一下，继而僵硬的脸抽动了一下，继而凝固的双眸像蒙上了一层水，那水渐渐满了，溢出眼睛。不能动的嘴唇像用了平生从未使过的力气，才虚弱地发出一点声音：王……王姐……我……我……对不……起……你!说完，老人脸上笑了，仿佛松开了那紧绷的脸皮，一瞬间像有了血色，她用尽平生力气侧过了一点头，含着笑在欣慰中合上眼睛……

王欣的心此时像被空中的响雷震醒，又如一根无形的针扎入心中。

她感到一种无比的痛，同时也觉得一股巨大滚热的酸烫流入心中。泪，模糊了双眼，嘴里悲切地唤出，大妈，您不能走哇!

王欣含着热泪和那些她不认识的邻居们一起送走了老人……

新的一天开始了，王欣在晨曦的阳光里，看到了许多陌生人，可她觉得是那么的可亲。车来人往的马路上人流、车流涌动不息。站在高处看，宛若一条生命涌动着的河。

高楼一幢幢，在阳光下闪着光。空气清新，津河弯曲如一条青蛇在舞动。是啊，生活的景色如此美妙……

王欣本想去居委会的，可脚下这条路走过来才知道，这是通往孙大宏家的方向。

（选自《天津文学》2011年第2期）